南煙深吸了一口。
她沒想到,一個冷宮中的嬤嬤,會說出這樣的話。
看得出來,這位蘇嬤嬤雖然年紀不算太老,但已經飽經滄桑,把人世間的事都看得很透了。
她輕輕道:“有理。”
但她又立刻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是要告訴嬤嬤。”
“你的酒壺,從借出到還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我并沒有往里面裝過一點帶毒的東西。”
蘇嬤嬤愣了一下。
南煙轉頭,聽著遠處傳來的夏云汀的聲音,平靜的說道:“真正的毒,是在她的心里。”
“她是被自己心里的毒,給弄瘋的。”
蘇嬤嬤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她認真的看著南煙,像是要分辨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而南煙,目光堅定,面帶微笑的讓她看著。
過了好一會兒,蘇嬤嬤輕嘆了口氣,說道:“奴婢明白了。”
南煙笑了笑。
蘇嬤嬤又看了她一眼,突然說道:“貴妃娘娘,要喝茶嗎?”
南煙笑了笑:“好啊。”
于是,她給她沏了一杯茶過來。
從剛剛理也不理,到讓她坐下,現在又給她奉茶,看來這位蘇嬤嬤對自己的敵意,沒有那么大了。
南煙喝了一口,竟然還是上好的碧螺春。
她放下茶杯,卻發現蘇嬤嬤坐在一邊,一雙明鏡一般的眼睛正直直的看著自己的臉。
好像,在辨認什么似得。
南煙反倒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其實原本,她來也沒有什么目的,就只是想要見一見這位怪異的蘇嬤嬤。
現在見到了,也該回去了。
于是喝了兩口茶之后,她正準備告辭,蘇嬤嬤突然開口道:“奴婢聽說,娘娘前些天冊封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
沒想到她深居冷宮,也知道。
南煙笑了笑:“是。”
“娘娘,是倓國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
“那娘娘就不是司家的人了?”
南煙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蘇嬤嬤這話,似乎對司家,或者說司家的人,有過了解。
她說道:“嬤嬤認得我的家人?”
蘇嬤嬤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博望侯,精彩絕艷,世所罕見。”
南煙有些驚詫的看著她。
為什么莫名其妙的說出這么一句話。
自己甚至都不是司仲聞的女兒,又跟那位博望侯司伯言有什么關系嗎?
她輕聲道:“蘇嬤嬤,你見過我大伯?”
蘇嬤嬤道:“奴婢當初是在高皇帝身邊服侍的人,見過博望侯。”
“那——”
南煙想要說什么,但等開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對那段過去,完全不知道。
這位蘇嬤嬤跟自己,似乎也沒有什么關系。
兩個人沉默著相對了很久。
南煙是疑惑的看著她。
而蘇嬤嬤,一雙精明內斂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南煙的臉。
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么因果來。
南煙覺得奇怪。
坐了一會兒之后,她實在不知道該干什么,便起身告辭。
剛要離開,蘇嬤嬤突然道:“娘娘請等一下。”
南煙停下,看見她轉身去打開柜子,拿了一點東西走過來,說道:“初次見面,這,就當做奴婢送給娘娘的見面禮吧。”
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只九曲鴛鴦壺。
南煙有些驚訝:“這——”
“還有這一百兩的銀票,”蘇嬤嬤說道:“全數奉還。”
是因為自己給了她一個解釋,所以把這些銀票都還給了自己。
南煙想了想,拿過了那個壺。
卻把銀票退了回去。
蘇嬤嬤道:“這是——”
南煙看了一眼關著夏云汀的屋子,平靜的說道:“這些錢,就當做嬤嬤照看她,多費心的酬勞吧。”
蘇嬤嬤道:“娘娘還關心她?”
南煙搖頭道:“我并不關心她。照律法來判,她對我做的那些事,也足夠她落到這樣的下場了。”
“不過,律法無情,我不是。”
蘇嬤嬤看著她,半晌,微笑著道:“奴婢明白了。”
于是,南煙帶著那只酒壺,離開了冷宮。
這個蘇嬤嬤,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曾經在高皇帝身邊服侍的人,其實真的不多了。
很多人,都已經在建國初期的那幾件大案子里被株連,她能活下來,也是一件稀罕事。
這個人身上,有很多謎團。
南煙回到翊坤宮后,思緒一直很亂,事實上,冊封之后,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她自己都來不及去思考一件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事。
自己的身世。
養父將自己從倓國抱回來。
那自己,真的是倓國人?
如果是倓國人,那司仲聞為什么要將自己抱回來?
自己的親生父母又是誰,這些年為什么沒有找過自己?
好亂!
一轉眼,暮色降臨了。
南煙下意識的往外面大門望去。
今晚,祝烽還會來嗎?
這樣一想,又有點害羞,畢竟這兩天已經被他折騰得夠嗆,白天還要被冉小玉他們笑,她實在是有點“怕”他來。
抱著這樣矛盾的心思,她坐在窗邊,看著天色一點點黑下來。
祝烽還是沒來。
也許,他今晚不會來了?
是不是生自己的氣了?
畢竟,弄瘋了一個人,這不是一件小事,后來也聽說,連莊嬪和安嬪都病倒了,重華宮那邊宮門緊閉,據說這兩天都閉門謝客。
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樣一想,又有點委屈。
也許自己是有點過分,可她們對付自己的時候,手段也并不比自己溫和。
自己好歹,沒有給人下毒下藥呢。
御膳房送來了晚飯。
祝烽還是沒來。
她一直等著,等到飯菜都有點涼了,才味同嚼蠟的吃完。
然后趴在桌邊,一只手托著腮,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
他,不來了嗎?
這時,小宮女念秋走過來,輕聲道:“娘娘,娘娘的發髻有點亂了,奴婢幫娘娘梳一下吧。”
“都這么晚了,還梳什么?”
“可是,萬一皇上來了呢?”
南煙看著外面全黑的天色,說道:“他肯定不會來了。只怕,已經去別的地方了。”
“也好,不來正好。”
“好不容易,一個人可以清靜一些。”
“再說了,”她沒看見念秋對著自己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喃喃道:“他不會累嗎?”
她的話剛說完,就聽見門口一個冷冷的聲音——
“你說呢?”
抬頭一看,祝烽站在門外,正沉著臉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