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她似乎還聽到了王成偉瘋狂的聲音。
“哈哈哈,季家果然都是一群害人精!”
“這個女人怎么說肚子里都懷著你的孩子,你居然還是選擇季家的丫頭…自己的女人不要,連孩子都能舍棄…我真替她感到悲哀,死了吧,死了最好!哈哈哈…”
后面又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
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只想著,她的孩子,一定不要有事。
失去意識之前,周圍還是一片混亂。
她被抱進了誰的懷里,呼喊她的聲音是熟悉的,懷里的氣息也是熟悉的。
以前不覺得有什么,甚至能談得上些許迷戀,覺得還會有點安全感。
現在,她突然覺得…惡心。
“阿眠!”
她閉合著的眼睛動了動,眼淚卻順著眼角滑了出來。
楚博揚腦子一片混沌。
他不信王成偉的話,不想,也不敢。
然而姬鳳眠此刻這滴淚,卻讓他徹底慌了。
他從沒見過姬鳳眠的眼淚。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后再重逢,從來沒有。
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姬鳳眠是個會流淚的女人。
眼淚跟姬鳳眠,似乎根本不會同時存在。
姬鳳眠睜開眼睛的時候,光線讓她一度不適應。
等到緩了好半天,她才看清正前方,潔白的天花板,眸子里有幾許迷茫。
姬鳳眠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良久,眸子才閃了閃,逐漸恢復清明。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睫毛突然顫了顫,眸子動了動,想要起身,結果剛剛動身,胸口一陣刺痛讓她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阿眠!阿眠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里,肩膀被他的另一只手按著。
她轉眸,看向正俯身看著她的男人。
眼窩深陷,神色很差,好像生了一場大病的人是他一樣,失了精血,一臉憔悴。
姬鳳眠下意識地想要抽回手,又發現自己現在似乎沒什么力氣跟這個男人拼什么力道。
“水。”
楚博揚連忙將旁邊的水杯遞到了她的嘴邊。
姬鳳眠不知道她到底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渴的厲害,一杯水很快便見了底。
楚博揚再給她第二杯的時候,她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急切了。
喝了兩口,便不再喝了。
楚博揚將她放下,把她的發絲撫到了耳后,聲音低的溫柔,“你先躺著,我去叫醫生。”
姬鳳眠沒說話。
楚博揚看了她幾秒,最后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沒多久,一眾醫生站在她的病床前,檢查一番,看神色應該是沒什么大礙,主要還是如何休養。
楚博揚緊繃的神色微微好轉。
醫生叮囑一番打算要離開,結果卻被姬鳳眠叫住。
“等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聲音也許輕到會被忽略,伸手捏住了醫生的衣擺。
醫生聞聲,回身看她,笑道:“還有哪里覺得不舒服嗎?”
姬鳳眠輕聲道:“我的孩子還好吧。”
她的聲音極輕,但是卻讓整個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臉上的表情都在那瞬間僵住。
紛紛抬頭看向楚博揚。
醫生也愣了一會兒,然后轉頭看向楚博揚。
姬鳳眠抓著他衣擺的手緊了幾分,“問問題的人是我,你們都看他做什么?”
醫生無奈只能道:“你胸口中槍,外加后腰被刺一刀,兩處傷雖然都傷及重要器官,但都是要險,能把你搶救回來已經實屬不易。大量失血加上身體過度虛弱,孩子…沒能保住。”
他說完,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姬鳳眠眸子輕輕眨了眨,隨后扯唇笑了一下,“我傷的是胸口和后腰,沒有傷害到肚子…”
醫生搖頭,“小姐,你知道的,能讓孩子流掉的方式太多了,單單是因為情緒不穩定或者因為身體虛弱而失去孩子的就有很多…”
姬鳳眠臉色蒼白的不忍直視,下頜喉嚨處有一陣短暫的起伏,隨后,便緩緩松開了抓著醫生衣擺的手。
其實早從她問出這個問題之后所有人的反應她大概就知道了這么一個結果。
只是不想相信罷了。
她這個人自認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卻也沒有去害過人,活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也不至于遭什么報應。
從小到達也沒什么過多的要求,也沒跟哪路神仙求過什么。
她無欲無求了二十多年,怎么這唯一一次有了點兒美好的希望,卻非得要將它給毀了呢?
她之前還在王成偉兒子的墓前想過,她一定要給她的孩子最好,別人有的,沒有的,她都要統統給他,不讓自己有遺憾,更不會讓她的孩子有遺憾,她的孩子,一定要比王成偉的孩子幸福太多太多。
她甚至的確憐憫過王成偉和他的兒子,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哪里有什么資格去憐憫別人?
王成偉的兒子吃過龍須糖,果丹皮,放到現在都已經過時的零食。
而她的孩子,卻連“味道”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別說龍須糖,果丹皮,他連一口水都沒有機會喝。
她有什么資格去憐憫別人?
心疼的厲害,像是被人緊緊攥著,呼吸一下都覺得疼的會要了她的命。
她也是,怎么混到了這種不如人的慘淡地步。
喉間又酸又緊,眼睛也干澀的厲害,可最后,她還是扯出一個極淺淡的弧度來。
“哦,謝謝。”
醫生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不過她雖說是平靜,但是那種遺憾和痛苦也的確濃稠。
“你好好養身體,想要孩子,以后有的是機會。”
象征性的給了一句大眾到差不多算得上敷衍的安慰,醫生便帶著一眾醫護出了病房。
姬鳳眠緩緩閉上了眸子。
一直聽到最后一個出去的人將病房門關上。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空氣流動起來,顯得呼吸也順暢了幾分。
楚博揚緩緩走到病床邊,看著她,闔著眸子,臉色蒼白,神情平靜。
他為她此刻的平靜再次心慌。
明明人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卻覺得,兩個人之間隔著的,是天與地的距離。
病房里不知沉默了多久,楚博揚一顆心慌的不知所錯,終于忍受不住這種煎熬,開口呼聲喚她:
“阿眠…”
姬鳳眠的睫毛顫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一臉漠然地望著天花板。
“季情呢?”
楚博揚頓了一下,看著幾秒卻看不出她的臉上有任何波動,哪怕微妙的一點,都沒有。
“…她很好。”
季情終于牽了牽唇,“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楚博揚沉默了半天,最后像是掙扎了許久,才迫不得已開口:“…你問。”
“你是見我對季情動手那一刻才決定對我開槍,還是早在這之前,你就有了選擇?”
楚博揚又在沉默。
姬鳳眠也不急,這一點都不擔心他說謊。
因為,這個問題,她本就沒有給他或者她留有任何退路。
而事實上,這問題又是絕對成立的。
所以看吧,他們之間,哪里還有退路?
“當初的情況…季情身后是歹徒的槍,如果…如果你受傷,姓陳的男人不會同時要了她的性命…”
姬鳳眠終于轉眸,看向楚博揚,“姓陳的男人不恨季情,但是比起季情,王成偉也不是那么很恨我。當初你那顆子彈喂給季情,王成偉也不見得會殺了我…”
她涼涼笑了一下,“終究是首先保住季情的性命為主,我很清楚,所以我的問題不是在問你我和季情你到底更愛誰。”
她的問題,完全建立在楚博揚為了不讓季情受到傷害,是早就決定犧牲她,還是她對季情起了殺念之后。
前者對季情的威脅是那兩個綁匪,后者對季情的威脅是她。
楚博揚沉默幾秒,再開口,聲音帶著沉痛,“…我不知道你也有了身孕…”
姬鳳眠本來還想像以前一樣露出個輕飄飄最好帶著點諷刺的笑,結果現在發現,她做不到。
“也…”她眨著眼睛將涌出眼眶的酸澀壓下去,“…所以,你的回答大概是后者了。因為季情有身孕,所以當初早就選擇了是我,而不是我對她起了殺心所以才對我開槍的,又或者,因為你已經有了選擇,見我對季情動了手,所以加速了你開槍的時間。”
楚博揚只道:“我沒有想過要讓你們任何人死…”
“嗯,我知道…”姬鳳眠點頭,“但是你連讓季情受傷都舍不得不是嗎。”
楚博揚無奈地閉上了眼睛,“阿眠,當初的情況,我只能…”
“季情有心臟病,還有身孕,她的后腦勺兒抵著一把隨時會要她命的手槍。而我就簡單了,身后只不過一把短刀而已…然而最后的結果是,有心臟病,有身孕,后腦勺兒抵著一把手槍的季情什么事情都沒有,我這個身后只有一把短刀的人,被刺了一刀,被打了一槍,最后連孩子也沒了…”
楚博揚眸子狠狠一顫,滿身沉痛,“對不起…”
姬鳳眠終于又扯出一抹笑,終于又染上了她慣有的,拿手的諷刺。
“很可惜,你永遠都不會從我嘴里得到那句‘沒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