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笑了笑,跟在黃云軒的身后,很快就來到了那間獨立修復室。
修復室里放著兩臺織機,一臺是向南再熟悉不過的緙絲織機,另外一臺織機的構造就要比緙絲織機復雜多了,這是小花樓木制提花織機,是用來織錦的。
織錦,就是用染好顏色的彩色經緯線,經過提花、織造工藝織出圖案的織物。
這一方面,向南還沒有接觸到,不過他也知道,織錦在華夏歷史悠久,有多種多樣的風格,其中著名的金陵云錦,有著“寸錦寸金”之稱,其歷史可追溯到417年,在國都建康設立專門管理織錦的官署——錦署,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年歷史。
在諸多種類的織錦之中,如今只有云錦還保持著傳統的特色和獨特的技藝,一直保留著傳統的提花木機織造,這種靠人的記憶編織的傳統手工織造技藝,至今仍無法用現代機器來替代。
因此,要修復殘缺嚴重的云錦文物,還是需要用這臺小花樓木制提花織機將殘破部位織出來,再修補到破洞上去。
“看來,什么時候還得再去學學‘四大名錦’的織造工藝。”
向南抬手揉了揉鼻子,心里不但沒有覺得惆悵,反而暗暗興奮。
四大名錦,分別是云錦、壯錦、蜀錦和宋錦。
不說其它三大名錦,光是金陵云錦,便集合了歷代織錦工藝之藝術大成,被列為四大名錦之首。
在元、明、清三朝,金陵云錦都是皇家御用貢品,由于其豐富的文化和內涵,被專家稱作是華夏古代織錦工藝史上最后一座里程碑。
金陵云錦是公認的“東方瑰寶”、“華夏一絕”,而云錦木機妝花手工織造技藝,是華夏古老的織錦技藝最高水平的代表,要學到真本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向南心里正想著這些事,另一邊的黃云軒收拾了一下工作臺,笑著開口道:
“我這段時間都在修復這件明代的《緙絲荷塘鴛鴦圖》,你也看到了,在這幅緙絲畫作的中間這塊,已經破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我查閱了一些相關的典籍和記載,這殘缺的部位應該是一朵白色荷花。”
“像這一類殘缺得比較嚴重的緙絲畫作,最好的修復方法,就是將殘缺的畫案重新緙織出來,然后再填補上去,但要做到天衣無縫,那就很困難了,這十分考驗一個修復師對緙絲織造技藝的掌握。”
頓了頓,他扭頭看了向南一眼,接著說道,
“你今天應該沒什么事吧?要是沒什么事,就留在這里試一試,當然,緙絲織造沒那么容易,即便是成熟的緙絲織匠,沒個三五天也不可能織出一朵完整的荷花來。我也不需要你做到這一步,你能織出多少是多少,我也只是想看看你在這方面的技術掌握得怎么樣了。”
“好。”
向南想也沒想,點頭應了下來。
他今天過來,本就打算一天時間都耗在這里了,不過他原本是想多看看黃云軒修復文物的過程,沒想到一來就變成了考核自己了。
不過向南也沒在意,這段時間在柳河川的工作室里,天天都是在做這些事,也算是輕車熟路了。
他來到工作臺旁,仔細看了看鋪展在工作臺上的那幅明代的《緙絲荷塘鴛鴦圖》。
這幅緙絲畫作,尺幅不小,寬約40厘米,長約100厘米,織工精細華麗,應該是一件皇家織品。
在這幅絲織品上,一對雌雄鴛鴦自由徜徉在荷花、蓮葉之間,水面清澈,身下蕩起層層水波。
整個畫風閑適優雅,線條簡潔流暢,畫面中很有一種構成之美,下滿上空。
一方面通過亭亭佇立的荷花、荷莖、蓮蓬營造出一個富有節奏感和韻律感的上部荷塘空間,將鴛鴦所處的空間氛圍交代出來;一方面又在畫面上部留出適當的空隙,以留白的手法構圖,使整個畫面顯得疏朗有致。
這幅畫作設色淡雅,暈染自然,線條流暢,這全是因為緙絲的獨特技法才得以實現的。
為了使整幅織物的花紋自然寫實,有立體感,緙絲在實際操作時,出現了許多具體的“戧”法。
在這幅《緙絲荷塘鴛鴦圖》中,光是向南看到的,就有產生暈色效果的“長短戧”、體現顏色深淺均勻變化的“木梳戧”、以及為使花紋具有三維效果,多色絲線按色階退暈緙織的“結”法,和表現海水層次的“摜緙”法等等。
也正是由于有了這么多具體的技法,才能使緙絲的畫面如同水墨暈染一般,生動逼真,協調自然。
不過,這幅《緙絲荷塘鴛鴦圖》雖然織工華麗精巧,可惜的是在畫面中間破了一個大洞,也不知道是由于存放不當導致絲綢腐化掉了,還是其它什么原因,以至于一件精品文物變得更破爛一樣。
在熟悉了這幅明代的緙絲畫作的繪畫風格之后,向南將它小心地收起來,然后來到檢測室用現代儀器進行檢測。
他需要知道這幅《緙絲荷塘鴛鴦圖》的經線密度和緯線密度,并從原件上取樣對絲線的色彩、粗細等進行專業檢測,然后再按照原件的緙織技法和要求進行緙織殘損的圖案。
事實上,向南如今所采用的這種修復方法,在紡織品文物修復界里被稱作為“以緙絲補緙絲”,這是一種十分繁復的修復手法,同時也是最符合“修舊如舊”的文物修復原則。
除了“以緙絲補緙絲”這種修復手法外,實際上,在業內比較流行的還有傳統的裝裱法,以及織補法,但這兩種修復手法都無法完美體現緙絲畫作的藝術價值。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這是向南一直以來的文物修復理念,也正是因為此,他才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文物修復行業的高處,也許,他還將繼續走上無人抵達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