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筆對我來說,也太難了一點了。”
康正勇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幅古畫,在心里對自己說道,“也不只是我,魔都博物館古書畫修復中心里,好幾個資深修復師都不會自己接筆呢。”
“愣著干什么呢?”
向南看到康正勇在那兒發呆,也不動手調制顏料,忍不住開口說道,“接下來就該全色了吧?我對你要求不高,達到‘三面光’的水準就可以了。”
這么長時間接觸下來,向南也對康正勇了解得頗深。
他這人,優點很明顯:聽話、老實、肯干。
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沒什么目標,你說到哪兒他就到哪兒,不會少走兩步,但也絕不會多走一步。
所以,有時候,向南就得給他設一個點,讓他自己去努力達成。
全色“三面光”,也就是古畫的正面和兩個側面都看不出補洞。
這在古書畫修復全色工藝里,算是第二等水平了。
最厲害的,當然是全色“四面光”,這是指正看、倒看、左右兩側看,都看不出補洞。
全色“四面光”,是最為理想的修補效果。
當然,全色“四面光”也是最難達成的,即便是專家級修復師,也很難每次都做到“四面光”,最多的還是“三面光”,甚至還有“兩面光”的。
“‘三面光’?”
康正勇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但很快點了點頭,“好的,老師,我盡力而為。”
以前在修復古書畫時,他在全色工藝中,也曾做到過幾次“三面光”,但更多的還是“兩面光”。
如今,向南要求他必須達到“三面光”,這要求不算高,但肯定不算低了。
“不是盡力而為,是必須達到‘三面光’,爭取‘四面光’。”
向南糾正了他的話,稍顯嚴肅地說道,“你要盡快擺正你的心態,咱們現在可不是在博物館的修復中心里,要做的也不是保護性修復工作。”
“咱們的文物修復工作室,面對的客戶都是收藏家、古董愛好者,他們要求的是商業性修復,通過你的雙手修復的這些古畫、古籍,都很有可能會上拍賣會的。”
“你的一個步驟沒做好,那這件古畫的價值,也許相差的就是幾萬幾十萬,再貴重一些,那損失就更大了。”
說完,向南就定定地看著康正勇,問道,“你明白我說的是什么了嗎?”
“明白了。”
這一刻,康正勇感覺身上的壓力陡增。
原先在魔都博物館古書畫修復中心里,他所做的那些修復工作,可沒有那么直觀的價值體現。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做到全色“三面光”,這幅畫也許能拍到100萬,如果我只做到了“兩面光”,它就只能拍到70萬,或者更低?
當然,也許古畫拍賣并不只是看這些方面,或許還要更復雜一些,但老師想表達的意思,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吧?
“老師放心,我肯定能做到‘三面光’,努力爭取做到‘四面光’!”
康正勇看著向南,語氣堅定地作出了承諾。
在這一刻,他發現原來自己所選擇的職業,居然有這么大的價值,內心里居然還有些小雀躍。
“嗯,全色的技巧你都懂了,無非是多試色幾次,你慢慢來,不用急。”
向南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道,“全色之后的接筆,也由你自己來做。”
“老師,接筆…”
這一下,康正勇確實有些方,他都不了解這幅古畫的作者高翔的畫風,怎么接筆?
“我說了,我不急,你慢慢來。”
向南瞥了康正勇一眼,慢吞吞地說道,“不了解作者,那就去查資料,不懂畫風,那就多看他的作品,多了解一下這些作品誕生的背景。”
“還是不懂的話,那就臨摹他的作品,等你什么時候能做到以假亂真,那就可以開始接筆了。”
康正勇:“…”
臨摹到可以以假亂真?
我這是一輩子都要跟一幅畫較勁到底了嗎?
向南倒是沒有管他具體怎么做。
身為老師,給學生提出方向性的意見就可以了,至于具體怎么實施,那就看學生自己怎么選擇了。
每個人的思維方式不一樣,擅長的東西也不一樣,適用的方法也不會一樣。
只有自己才知道,什么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將康正勇扔在一邊,向南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臺前,準備開始修復古陶瓷。
上次從閆思遠那里,一次性拿來了十五件古董文物,其中有十二件都是古陶瓷器物,只有三件是殘損的古書畫。
到現在,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大部分殘損的古陶瓷器物都修復完了,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實際上,閆思遠的這一批殘損古董文物,總共也才一百來件,向南前前后后修復的,加上這十五件在內,都已經修復了四分之一的量了。
更何況,這一百來件殘損古董文物,其實還有一部分并不是古陶瓷和古書畫。
這么一算的話,閆思遠那里,實際上也沒多少殘損的古陶瓷和古書畫了。
想到這里,向南也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閆思遠這個收藏家的家里,也快沒有“余糧”了啊。
第二天,康正勇還是坐在窗戶邊上,拿著調色盤,在小心翼翼地調制著顏料。
那幅高翔的《山水》立軸圖,依舊貼在紙墻上,至今還沒有全色。
康正勇也是憋了一股勁,想要努力做出至少“三面光”的效果來。
這對于他來說,也算得上是一道關卡了。
過了,也許他的修復水平從此就上了一個新臺階;沒過,那他依舊還是在原地踏步。
眼看著文物修復工作室的裝修,在一天一天地完善著,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開業了。
如果到了那時候,他還是初級修復師的水平,那他在工作室里,也就只能做做燒水、掃地的活了,對老師向南想有多大的幫助,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康正勇心里也很急。
康正勇坐在那邊調制顏料,向南也安靜地坐在工作臺前,手里把玩著一件有些殘損古陶瓷器物。
這件古陶瓷器物,論市場價值,算不上太貴重,是一只清代雍正朝斗彩團鳳紋高足杯。
在前些年的一場拍賣會上,一只口徑為8.9cm的清代雍正年間的斗彩團鳳紋高足杯,其最終的成交價為28.75萬元。
這種價格的陶瓷器物,在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甚至幾千萬的藝術品市場里,確實算不得太貴重。
但向南臉上的表情依舊顯得很鄭重,對于文物,在他看來并無貴賤之分,都值得他珍而重之。
他要做的,并不是為文物標價,而是將文物修復,讓那一段歷史延續。
當然,如今還要再加上一點——
他得修復得慢一點,要不然,他得“斷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