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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生七十輝煌始

  乾隆七年(1742年)四月初,京城的天氣,稍有寒意。

  京城東長安街上的翰林院的藏書庫里,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伏案抄寫一本唐時詩選。

  在他身邊,一位年約三十的斷須男子也在翻看一本古籍,忽然他轉頭看向這老者,開口道:“碻(què)士兄,你天天抄寫這古詩,又有何用?”

  碻士,是這老者的字,他姓沈名德潛,如今已是七十古稀之齡了。

  這年輕男子,姓袁,單名一個枚字,字子才,今年剛滿三十歲。

  沈德潛和袁枚雖然相差四十歲,但卻是同科進士,如今都是翰林院庶吉士,關系也還不錯。

  “子才,再有半月,便是庶常館散館日,你有何打算?”

  沈德潛避開了袁枚的話題,笑呵呵地問道。

  沈德潛熱衷于功名,但這樣一個滿腹才學的讀書人,竟然科舉屢不中,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被錄為長洲縣庠生后,40年間屢試落第,竟多達17次。

  在雍正十二年(1734年),沈德潛應博學鴻詞科考試又被朝廷斥貶,他的詩作被禁止流傳。

  直到乾隆四年(1739年),才以67歲的高齡榮登二甲第八名,與比他小40歲的袁枚一起成為翰林院庶吉士。

  袁枚捋了捋不長的胡子,淡然道:“無甚想法,隨遇而安罷了。”

  翰林院庶吉士,一般為期三年,期間由翰林內經驗豐富者為教習,授以各種知識。三年后,在下次會試前進行考核,稱“散館”。

  考核成績優異者,留任翰林,授編修或檢討,正式成為翰林,稱“留館”。其他則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

  沈德潛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如今三年之期已到,考核即將來臨了。

  對于袁枚的想法,沈德潛嗤之以鼻。

  正所謂,京畿之地好升官。

  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偏僻之地為官,哪怕你做出了天大的功績,還不如討得皇帝的歡心更重要。

  因此,沈德潛對于能否留館,甚為關心。

  時間一晃,轉眼就到了4月19日,這一天正是翰林院庶常館散館日。

  沈德潛、袁枚和其他的庶吉士們,早早地來到大殿上,準備參加三年一次的考核。

  掌院學士早有嚴令,散館之日,庶吉士們須得嚴陣以待,若有遲到者,一律取消考核資格。

  眾人雖有疑惑,但不敢將自身前途當作兒戲,哪怕是一向淡然的袁枚,也是早早趕到大殿,尋了一處位置,正襟危坐。

  沈德潛雖已古稀,身子早已不如從前,但也是不敢怠慢,坐得腰桿挺直,心里卻在擔憂:但愿之前那四十年的霉運,別再落在頭上為好。

  倘若不能留館,最好也能派往六部任職,若是被遣至地方任職,他這把老骨頭,只怕還沒到地方,就很有可能途中顛簸勞累致死了。

  沈德潛正神恍惚間,忽然聽得一聲尖銳的高喊:“皇上駕到!”

  滿殿的庶吉士們全都大驚失色,皇上雖然偶爾也會前來翰林院,但此次前來,卻是毫無征兆。

  眾人連忙拜倒在地,俯身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微一抬手,輕笑道:“眾愛卿平身!”

  待得眾人又重回大殿坐好,乾隆皇帝便坐在大殿上方的寶座上,正色道:“開始考核吧。”

  翰林院教習們將題目和答卷一一分發下去之后,庶吉士們便開始埋頭作答。

  乾隆皇帝這次來翰林院,并非是為了庶吉士散館考核,而是他詩興大作,眼見夏日將至,有心作一組消夏十詠的詩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今仍只作出一詠來。

  心情煩悶之下,竟不知不覺來到了翰林院,正巧又碰上了這事兒。

  乾隆皇帝坐在寶座上,望著下方埋頭答題的庶吉士們,忽然發現,在一群黑壓壓的人頭之中,竟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甚為刺眼。

  他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向一旁的掌院學士詢問。

  掌院學士答道:“啟稟皇上,此人姓沈名德潛,今年已七十高齡,于乾隆四年得中二甲進士第八名,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

  乾隆皇帝聞言,頓時大感興趣,遂讓人召沈德潛前來回話。

  沈德潛聽聞皇帝相召,不由得心跳不已。

  盡管此時的乾隆皇帝,不過三十一歲,與他孫兒年歲相仿,但那可是大清朝的真命天子,手握整個大清的江山,更能一言讓他榮華富貴,一言讓他跌入萬丈深淵!

  別說是他,哪怕是當朝宰相,見了乾隆皇帝,那也得戰戰兢兢!

  剛來到乾隆皇帝跟前,沈德潛便一骨碌趴在了地上,山呼萬歲。

  乾隆皇帝見了老態龍鐘的沈德潛,頗有興致地問道:“文成乎?”

  沈德潛汗顏不已,答道:“未也。”

  乾隆笑道:“汝江南老名士,而亦遲遲耶?”

  沈德潛聞言,竟一時間怔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等他醒悟過來后,才發現乾隆皇帝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了。

  一連兩日,沈德潛心思浮動,寢食難安,心中更是懊悔不已。

  如此一個接近討好皇帝的大好良機,自己卻是錯過了。

  更讓他難受的是,他考核并未答完就被乾隆皇帝召去問話,等他回來時,考核早已經結束了!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真要被遣出京畿之地,去往偏遠地區為官?

  這一去,就算僥幸抵達,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京城了。

  一時間,沈德潛惆悵不已。

  就在這煎熬之中又過了一日,沈德潛忽然接到文書,他竟被任命為翰林院編修。

  留館了!

  自己考核未曾結束,居然留館了!

  沈德潛喜極而泣!

  他留館了,袁枚卻沒這么幸運。

  因為考核成績不理想,他被外調江蘇,先后于溧水、江寧、江浦、沭陽R縣令七年,為官政治勤政頗有名聲,奈仕途不順,無意吏祿。

  乾隆十四年(1749),袁枚辭官隱居于南京小倉山隨園,自號隨園主人,吟詠其中,廣收詩弟子,女弟子尤眾。

  袁枚的遭遇,正應了沈德潛之前的那句話:京畿之地好升官。

  不過,此刻的沈德潛并沒有在意袁枚的去向,他正為自己能夠留館而處于興奮之中。

  都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沈德潛并不知道,他卻是“人生七十輝煌始”。

  翰林院編修,只不過是他仕途之中一個毫不起眼的起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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