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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黎明

  夜空陰云沉重,如同合上了一道帷幕,撒下曲終人散的寒涼夜雨,滴滴答答地打落在猙獰的惡鬼面具上。

  城內火光四溢,但青州鬼騎潛藏在黑暗里扎營,只有兵刃在磨刀石上劃過時短暫閃過利芒。

  孫青遠遠望向三個街區之外的王宮,知道那里的人們正在緊張地準備著戰斗,但他并不急于進攻,而是有條不紊地部署著。

  一把利刃,若想要破開甲胄刺入敵人的心臟,仍然需要細細的打磨。就好像那十幾個被他下令斬落的人頭,每一個都屬于青州鬼騎的百戰軍官。

  從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青州鬼騎就等于陷入了泥潭。

  要知道,無論青州鬼騎如何忠于高長恭,他們終究還是屬于荊吳的軍隊,多年吃的是荊吳的祿米,穿的是荊吳百姓織就的牛皮盔甲,用的是荊吳鐵匠打造的兵器。

  而當他們要把這些殺人的戰備對準本該他們保護的人時,他們的內心必然會混亂,然后生出懷疑與不安。

  黎柱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孫青對于他帶著兩千人離開并把不意外,因為即便不是黎柱,也會有其他人這么做。

  駐扎下來后孫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軍隊中查出那些已經有不忠跡象的軍官,并把他們斬首示眾,首級傳閱全軍,生生把許多人異心給壓了下去。

  這當然不可能治本,但鮮血與死亡卻可以在短時間內最有效地壓住那些還在兩邊陣營中游離不定的人,讓他們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

  “弱者往往是隨著勝者的腳步亦步亦趨。”孫青的手指撫摸著面具那尖銳的棱角,露出譏諷的冷笑,隨后順手就扔出門去。

  面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最終落入一處水渠,被雨水所淹沒。

  其實也很明了,大多數普通人都不會愿意跟著失敗者一起赴死,而更愿意跟著勝利者一起享受榮光,盡管這種想法過分天真,卻也是人之常情。

  屋子的陰影里,像是有一團黑霧正在不斷地凝聚,黑袍人的身影從中邁步而出,聲音低沉沙啞:“大將軍說,在黎明之時必須進軍。”

  “還輪不到你來命令我。”孫青轉頭凝視著黑袍人,冷冷地道,“你的那些玩具,到底能不能用?”

  他指的玩具,是那些蠱蟲活尸。

  應該說在今天夜里,這些活尸是功勛卓著,先是里應外合攻下了城頭,更造成了荊吳軍的大規模恐慌,直到現在,黃曜等人都無法把那些散亂的潰兵給收攏起來。

  但就在孫青想要一鼓作氣攻下王宮的時候,黑袍人卻失去了對這些活尸的控制,導致活尸四處流竄,嚴重影響了后方部隊前進的速度,也給了荊吳軍一些喘息時機。

  “雖是一件不錯的兵器,但畜牲嗜血的習性總會壓過人的控制。”黑袍人站在原地的樣子與其說安靜倒不如說像是一具尸體,死氣沉沉地道,“還請孫將軍放心,這次必不會讓你感到失望。”

  孫青沒有回答,因為黑袍人在說完這句話后便離開了。

  像是鬼魅一般,寂靜無聲地被淹沒在這片陰影里,如同匯入潮水的雨滴,無處可尋。

  孫青望向那片仿佛深不可測的陰影,沉默片刻之后伸手撩開自己臂鎧,撫摸那一處不為人知的刻印。

  那是一個文字,但他不知道那個文字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這個刻印確實如那個人說的一樣,給予了他比原本還要更強的力量。

  也因此他可以完完全全地壓制阿布手中的大戟。

  沒有人能在小宗師境界,輕易壓制那柄大戟的威能。

  但他做到了。

  可代價呢?代價是什么?

  孫青沒有多想,因為他現在只想把自己當成一把出鞘的劍,而劍只需要會砍殺這一件事,其余的都不重要。

  馬蹄在雨水里濺起水花,斥候的消息來得很快,孫青聽完了報告,嘴角終于露出微笑。

  “三支軍隊分批出宮?”孫青道,“誰是統帥?孫既安?”

  很快他搖了搖頭,盡管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在政事上雄才大略,但卻對兵事不如何擅長,應當不敢做出這樣大膽的謀劃。

  不知怎的,孫青的腦中浮現出那個倔強攔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將領,即便是窮途末路,他依舊選擇跟自己背水一戰。

  會是他么?

  孫青不知道,但他不會畏懼任何人的挑戰,甚至…欣然而往。

  “傳令三軍,拔營出發!”

  一個士兵,要經歷多少鮮血與死別,才能真正成為剛毅如鐵的老卒?

  一點雨滴落在秦軻修長的睫毛上,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于是他用力地伸手擦了擦。

  長久在雨水之中,身上的牛皮甲胄早已經開始縮水,里面浸透著雨水和汗水,臭烘烘的味道就連隔著一丈遠都能聞到。

  秦軻扯了扯嘴角,覺得臉頰被牛皮甲胄的邊角割得生疼。

  與他并列的阿布似乎是感覺到什么,微微牽動韁繩讓自己的戰馬和秦軻靠得近了一些:“阿軻,你沒事吧?”

  “啊?”秦軻先是驚醒,然后立刻否認道,“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剛剛議事也沒有參與,卻一個人跑到屋檐下面看雨。”阿布知道自己這個好朋友向來習慣把事情藏在心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訴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但說到這里,阿布聲音猛地頓住了,他突然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或許今夜他和秦軻都無法活著回來,那么所有的事情便無從談起。

  “就…這么說定了,假如我們能活著的話。”阿布補上了這句話,但在秦軻耳里,聽到的只是一種局促和不自信,于是他被逗笑了。

  “只是有些擔心姐姐和蔡琰,但想想校事府的人已經帶著他們躲起來了…似乎也不該這般憂心。”

  秦軻呵呵笑著,終究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他伸手拍了拍阿布寬闊的肩膀道:“我們未必會輸,我信你。”

  阿布用力地點了點頭,兩個年輕人又對視著大笑起來。

  兩人感覺回到了幾年前剛剛認識的那時候,單純,天真,笑起來都像是建鄴清澈的河水,少有復雜的內容。

  但很快,他們的笑從臉上消失了。

  遠方低沉的戰鼓驚醒了昏沉的夜,下了一夜的雨正逐漸停止,天光正成云層的縫隙外緩緩透入。

  黎明到了。

  而戰鼓聲昭示著先鋒部隊已經和敵軍接壤,阿布神情凝重,一聲令下后,麾下那象征著荊吳的大旗高高地升了起來!

  光芒中,大旗迎風招展,尖銳的旗桿如同穿破這黑暗的長矛。

  向前!向前!

  全軍發出呼喊,一步一步宛若地動山搖。

  “謝謝你,阿軻。”阿布看向前方,惡狠狠地道,“那就,再賭一次,嗯,再一次。”

  唐國,太史局。

  古樸的渾天儀下,一直閉目盤坐著的張言靈緩緩睜開了眼睛,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

  盡管遠隔千山萬水,但他卻像是能把荊吳城內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天命之戰。就讓我看看,你和我,誰能代表這片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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