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啟者說 等到宮武站直身體的時候,他才開始感覺到身體的劇痛,他微微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上有一道刀傷正在流淌著鮮血,翻開的血肉看上去十分恐怖。
與此同時,他聽見朱然倒下去的聲音。
他轉過頭來,望向朱然的眼神里露出幾分愧疚,道:“將軍,得罪了。”
身上一道貫穿傷的朱然艱難地柱在地上,感受到身體里的鮮血正在飛快地涌出,身體此時好像一只破損的水缸,力量正在不斷地溢散。
他開始思考剛剛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最后還是苦笑地搖了搖頭。
他突然明白了宮武的道歉從何而來,而宋城名離開時候的警告又蘊含了什么深意。
兩人那短暫的交手之中,朱然感覺自己已經找到了宮武的破綻,但最終敗落的確實自己,并非因為是他的判斷失誤,而是讓他做出判斷的現實出現了問題。
現實非現實,而是虛幻。
原來幻術有兩層。
宋城名只不過是第一層,而第二層,朱然仿佛聽見耳畔響起了那個女人嬌媚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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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箭、雙刀、幻術。
三者合一,最終斷絕了他體內的生機。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朱然望向遠方,看見一個身影正在奔跑而來,突然露出了一些笑顏,開始伸手去去懷里取自己的虎符。
“將軍!”有些姍姍來遲的秦軻滿身猩紅,手中的菩薩劍還在滴落著血珠。
從入街區開始,他一路殺戮,手刃二十余人,才終于殺到這里。
但他知道,自己終究是晚了。
在眼見朱然的身影之后,他一路奔跑,直到朱然的身側放緩了步伐,仿佛這樣朱然的生命流逝也能慢一些,他架著朱然的胳膊,一邊扔下菩薩劍一邊慌亂地從懷里拽出巾帕,想要堵住朱然甲胄上的血口。
帕子是蔡琰送他的,并不大,從原先的潔白變成鮮紅也只不過是幾息時間,朱然神情安然地望著秦軻,眼里沒有一絲對死亡的畏懼。
“沒用的。”朱然嘴角輕扯,耳邊隱約有了一些嗡鳴,氣息也愈發紊亂起來,“肺腑被破…除非…我是宗師境界的高手,亦或者是墨家那位醫家總教習在此,否則…沒人能救我。”
秦軻緊緊地咬著嘴唇,懷著無比的愧疚喃喃道:“我認識一個很好的大夫,她就在建鄴城里…”
“是公瑾喜歡的那個小姑娘吧?”朱然又笑了笑,“她的確很有潛力,若是一生刻苦鉆研,成就…當不在那位夫子之下。只可惜遇上了公瑾這個禍害,日后前程怕是要被耽誤了。”
秦軻說不出話來。
“放我下來吧,我還有幾句話跟你說。”朱然輕輕拍了拍秦軻的肩膀,“把校事府的人叫回來,現在追上去,于事無補,若是死傷過多,反倒不美。”
剛剛,秦軻終于殺到的那一刻,校事府的眾人看見朱然的模樣,便瘋了一般對宮武一路追殺,連那些死士結成的陣勢都無法抵擋。
但朱然這么說,秦軻也只能是咬了咬牙,對著一旁護衛的偵緝尉道:“吳光,拿我的令牌,就說將軍讓他們回來,不要再追了。”
被稱作吳光的偵緝尉點了點頭,雙手恭敬地接過令牌后雙腳猛然一跺,一陣風似的追了過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間民居之后。
朱然終于費力地坐倒到地上,氣血不斷流失的他已不再是那個英姿挺拔的大將,臉色煞白,嘴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往日凌厲的面容也被鮮血和汗水模糊成了毫無生氣的樣子。
秦軻也半跪在朱然面前,低聲道:“將軍,對不起,我來晚了,是我太無能了…”
說到最后幾個字,聲音哽咽無力。
“不。”朱然靠在自己的刀上,微笑著說,“任何人都會犯錯,好比今天…我也犯了一個大錯,所以才會落入到這樣的死境中,但我并不會以為自己很無能,至少我撐到了現在,你來了,而我還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交代給你。”
“將軍請說。”秦軻沉痛地道。
“三件事。”朱然點了點頭,把手中沾著血的護符遞給秦軻,“第一件是,你要幫我把它交到奉先手中,眼下大軍攻城,城中軍隊必須一個強干的將領坐鎮,否則會生出亂子來。”
“…好。”秦軻伸手接過虎符,同時也握緊了朱然發顫的指節,掌心里立時感受到滾燙熱血的溫度,感受到這頭猛虎剛毅挺拔的體魄,肅然起敬。
握住它,像是握住了整個荊吳。
“我會交給他的。”秦軻微微嘆息一聲,聲音低沉。
雖然秦軻心中并沒有想到朱然會把虎符托付給那樣年輕的阿布,但作為最親近的友人,他一直相信阿布在戰場上的才能并不弱于那些老將。
“第二件。你能追到這里來,想必校事府已經知道高澄才是幕后主使了。所以我只說最重要的事,我原以為那封信里說的妖物指的是洛鳳雛,但現在看來,或許指的是高家的那個女人。”
“妖物?”秦軻來的時候已經太晚,自然他沒有機會見到那個如妖孽般的女人,但朱然這么說,想來這個女人必定十分重要。
“那是一個擅長易容的女人,可以變成他人的樣子且無破綻可查。最重要的是,她的幻術很厲害,連我…都在不經意間中了招。”朱然神情有些疲倦,說話聲音也輕了一些,“若是你遇上了,不要和她說一句話,也不要有眼神的接觸,直接一劍殺了她。”
一個女人居然可以讓朱然忌憚到這種程度?秦軻想到這里,微微地點了點頭。
看見秦軻的回應,朱然的神情終于放松了許多,但也正是因為這種放松,他的面色迅速灰敗下去,幾近一個被抽干了力量的軀殼。
“第三件,算是我的私事…”朱然有些釋然地笑了笑,道,“我年輕時候,曾經受過黃老將軍幾句點撥,本想著日后有機會報恩,但現在看來,是報不了了,只能福澤他的后人…這把刀,隨著我征戰多年,你可以拿去,送給黃曜那小子,雖說他練武不如你,但多一把好兵器,在戰場上也算是多一件寶貝傍身。”
秦軻靜靜地聽完,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陣悲涼,他望著那已經閉上眼睛像是想要睡去的朱然忍不住道:“將軍…”
才開口一聲,他又降低了聲音,像是怕驚動什么:“將軍,需要給自己的親人家眷安排安排,帶什么話么?”
朱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靠在刀柄上,感受著那有些并不怎么舒服的棱角,疲倦道:“我身為軍中之人,本就有所覺悟,我家中有宮中的賞賜,家眷足可安度一生,也不必他人費心。至于我那幾個兒子…都不是什么將才,我死之后,混吃等死也罷,在建鄴做些小生意也罷,由他們去吧。”
這大概是一個戎馬數十年的人最大的遺憾,但好在他并非無繼任者,至少在他看來,那些太學堂中年輕且充滿熱情并且驕傲的學子們,便是他們這些老去之人的一種延續,并且必然會有發光的一天。
“秦軻。”
“是。”
“荊吳的安危…交給你了。”
秦軻沒有繼續回答,因為朱然已經靜靜地死去了,這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以一種常人無法擁有的勇氣和平靜走完了最后一程。
秦軻的眼角微微濕潤,伸出一只手擦了擦,站起身用力地一揖到底。
“將軍,走好。”秦軻握緊了手中的虎符,知道今夜,乃至今夜過后,萬事只能靠他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