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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城門

  城頭上,秦軻站在垛口遠眺,遠方的風猶如他的心境一般搖擺不定,而軍營中的火光即便是在這白天依舊明亮,樹木被砍伐,被剝皮,被銼削,最終被逐漸凝聚在一起,成為一頭又一頭丑陋卻又可怕的怪獸,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突然開始動彈,沖向城門。

  如阿布所說,高長恭的軍隊是輕裝而來,自然沒有攜帶什么重裝備,甚至連那幾十輛戰車還是從孫毅手中繳獲所得,但在這樣的攻城戰中,倒不如拆了當柴燒管用。

  “雖然是十多萬人,可其中大多是郡兵和民夫,他們要怎么攻破這座城?”秦軻輕聲道。

  站在他身側的阿布也早已經凝望許久,卻還是搖了搖頭,遺憾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預料高長恭的動作。

  “至少以我的本事,做不到。”阿布道,“但既然長恭…哥敢來,自然有他的打算。”

  “如果他以圣人境界的修為直接強行沖擊城門怎么辦?”秦軻突然想到這個可能,但隨后又失笑道,“也是,先不說他修為還不見得到圣人,城中還有一座大陣,又有那么多守城的重弩炮,就算連圣人也受不了吧。”

  阿布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相互之間攬住肩膀,就好像一對血脈相連的兄弟一般。

  “我一會兒要走,這里就交給你了,別死了,不然…我的朋友可真沒剩幾個了。”秦軻收斂了笑容道。

  阿布當然知道他說的是那死在亢洲的張明琦,想到那個曾經總是和自己作對,后來又和自己成為朋友的紈绔子弟如今已經安葬在城外的山上,一時間鼻尖有些酸楚,但還是鄭重地道:“至少在城破之前,我不會死。”

  但城破之后,恐怕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秦軻點了點頭,松開了自己的手,抱怨了一聲:“本來還以為我會跟著你們一起守城,結果周大人還是安排我在校事府做事,弄得我好像是個躲在你們背后的膽小鬼似得…雖然我也不否認自己膽小啦,不過…”

  “沒關系的。”阿布按在了秦軻的肩頭,知道這個友人是想證明些什么,不過有這份心他已經很滿足,微笑道:“城內城外一樣重要,將來會有機會再一起對敵的。”

  兩人最后交換了一個笑容,隨后秦軻也不再停留,迅速離開城頭,身影在轉角一閃而逝。

  而阿布則重新轉過頭來,走進城樓中,與正在謀劃著守城事宜的朱然并肩而立,商談起來。

  “城墻邊上都要埋好缸,雖然說我不認為大將軍會挖地道,但防著些總是不會錯的。”多年戎馬,本就比高長恭年齡更大的朱然如今也已經顯出幾分老態,而在他的兩鬢甚至多出了一層霜色,多出幾分蒼涼。

  其實在以前,朱然還沒有這么多白發,但從高長恭叛亂之事證實之后,阿布知道這位曾與高長恭在戰場上親密無間的人也是備受煎熬。

  “將軍,看樣子,他們在午時就會進攻。”阿布盡量平靜地道,“我們是否要做些什么?兵法云‘守大城必野戰’,我們若是這么干看著,豈不是把出手的機會都讓了出去?”

  朱然才剛剛安排好事情,聽的阿布這樣的話,有些欣慰地道:“不錯,我本以為對上大將軍,你會膽怯而不敢戰,但現在看來,倒是我太低估你了。不過野戰之事,我仍然不贊同。雖然守城必野戰,但留守城內的大多都是擅長守城,而不擅于銳意擊敵的兵士,大將軍那邊卻有兩萬余的青州鬼騎,一旦野戰,等于是我們棄了自己的長處去攻人家的短處。”

  “再者說,黃老將軍出征在外,出了城,誰能正面抵擋大將軍的鋒芒?若是真被他來一次千軍萬馬中的斬將奪帥,只怕我們這邊的士氣必然大減。筑城自守雖然看起來笨拙了一些,但有大陣在,總要比在外野戰更好。”

  有關于建鄴城下的大陣,其實朱然也是最近才真正知道,在震驚之余,他也是意識到這座大陣可以說是現在建鄴城最大的屏障。

  高長恭的修為已到亞圣,幾乎無人能是他的敵手,若是沒有這座大陣,他完全可以親身上戰場,單槍匹馬破開厚重的城門,屆時青州鬼騎鐵蹄之下,恐怕城中哀嚎震天,這荊吳也離亡國不遠了。

  “當然,你也可以當我朱某人是心存怯意,不敢和大將軍正面交鋒,這也沒有說錯。”朱然微笑道。

  “將軍說笑了,戰場上本就是因勢利導,又不是地痞流氓打架,爭強斗狠。”阿布也笑了起來,其實剛剛他聽得入神,對朱然的判斷同樣擁護,不過他心中也有一些擔憂,終歸還是嘆息了一聲,“不知道此事之后,荊吳會如何,長恭哥又會如何。”

  “這是丞相他們的事情,我們承擔我們該承擔的責任就足夠了。”朱然拍拍阿布的肩膀。

  遠方傳來低沉的號角聲,很快就有人跑進城樓對著朱然道:“將軍,敵軍開始攻城了。”

  朱然微微一驚,和阿布對視一眼之后道:“來得好快?”

  但如今的局勢,他也顧不得很多,直接帶著人就上了城頭,透過垛口望向那已然成勢的十余個方陣。

  在最前方的方陣,是手持著刀盾的郡兵,雖然說這些郡兵并未經歷戰火,但終歸受過訓練,列隊向前的步伐也十分有序。

  隨著戰鼓和號角的聲音變奏,這些人開始舉盾過頂,向著城墻邊不斷靠近,而在他們的后方,步弓手和推著推車的民夫望著高聳的城頭,神色顯然有些慌張,但在軍令之下,也不得不繼續向前。

  推車的上方擺放的都是木板和粗長的圓木,深陷泥土中的木轱轆足以看出它們的沉重,但同時這樣沉重的物件也能成為抵擋弓箭的天然掩體。

  城頭上的朱然倒是不以為然,道:“我建鄴護城河十余丈,要在上面造路,這些民夫恐怕能活下來的也不多。”

  阿布看著那些神情慌張的民夫,心中不忍,卻也知道雙方互為敵手,只能是望向城頭的弓手道:“盈!”

  話音剛落之際,城頭上所有的弓兵就已經搭箭上弦,弓弦則被撐開一半。

  留有的這一點余地,只是為了節省一些力氣,而且從城頭上射下的箭,本就帶有下墜的可怕力量,足以貫穿那看似堅硬厚實的牛皮甲,鉆入胸膛。

  “…等等。”就在此時,阿布卻又發出了有些急促的命令,“放下弓箭!先不要射!”

  不用他發令,城頭的弓兵們其實早就無法再繼續拉弦。

  這當然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在這個時候,敵軍方陣在箭矢的射程之外驟然停了下來,同時從敵方軍營的也被驅趕出無數人群,從軍陣的間隙向著前方奔跑而來。

  這些奔跑的人們,要么衣衫襤褸,要么老態龍鐘,有的甚至還抱著孩子,在面對后方的長槍,他們發出驚慌的尖叫,擁擠推搡著向前。

  “是周邊的百姓…”阿布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識就大喊道,“打開城門!放他們進…”

  “不得開城門!”

  阿布的話語被一聲暴烈的呼聲所打斷,不由得吃驚地把目光望向身旁的朱然:“將軍,這些可都是我荊吳的百姓…”

  “這里是荊吳的最后一道壁壘!”朱然的額頭青筋爆出,猙獰的面孔看上去十分可怕,一只緊緊捏著垛口一角的手不自覺的發力,竟然是直接從中掰下一塊碎石來。

  “放他們進來容易,可你想過一旦開城門會是什么后果?這些百姓里又混雜了多少敵軍?你知道么?”

  “可難道讓我們看著這些百姓去死?他們已經沒有家了,如果建鄴再不開門,一旦開戰,他們就是戰場上的墊腳石!”

  “你給我記住!阿布!”朱然瞪著眼睛,聲音猶如虎豹,震得阿布下意識退了一步,“你若是退一步,敵人就會進十步,你若是退十步,敵人就會進百步!為將者若是婦人之仁,只會喪師辱國!可這國不是我們的,是百姓黎民的!為了自己一時痛快而做事,那是大忌!”

  兩人說話間,城下那些百姓們已經跑了護城河邊上,前排的人甚至因為后排的擁擠推搡而直接墜入河中,好在這護城河并不算太深,一些水性好的直接就向著對岸游去。

  “開門,我們都是百姓,我們沒有兵器!”

  “開門,大人,給我們娘倆一條活路吧,日后當牛做馬一定報答…”

  無數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就像是一鍋沸騰的水,直接就澆在了城頭每一個人的心上,掌管著城門機括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把目光看向朱然,想說什么又不敢開口。

  阿布望著城下那一張張臉龐,心如刀絞,幾乎恨不得直接親自扳動機括,可朱然始終沉默得猶如一塊巖石,他的身體也跟著一點點地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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