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孩子長大只需要一眨眼的時間。
對于建鄴這座如母親一般的城池來說,秦軻、阿布等人正如它養育的孩子,盡管他們依舊年輕,依舊稚嫩,然而他們的天賦與恒心已經使他們邁過了許多人一生都無法邁過的門檻,站在了一個足以讓許多人仰望的高峰。
從城樓上到城墻下方足足有三丈多,落到地上的力量換成是普通人足夠摔個腦漿崩裂。
可秦軻就這樣毫無花巧地落了下去,甚至就連在半途都沒有以城墻減緩速度,就任由身體如同一顆沉重的石塊一般直直地下墜,倒是也驚了黃曜一跳。
然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卻也親眼看見秦軻的特異之處——明明身處半空之中,可在他獵獵作響的下擺飄動之中,他卻突然像是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推動,整個人精準地向前騰挪了兩丈有余,直接落到了韓忠的上方!
手握著刀正在想著城樓上殺來的韓忠表情猙獰,剛剛捅死一人的同時,一掌就把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打得飛了起來,轟然撞在城墻上后又順著城樓的臺階砰砰砰地滾落了下去。
但就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卻已經是一片黑暗覆蓋,就好像深邃的夜色突然化作了鬼魅,轟然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先是感覺身體猛然一沉,隨后是劇烈的疼痛從他的雙肩上開始蔓延,一直順著手臂直到虎口,骨骼的碎裂聲音好似一種催命一般的可怕尖叫直接灌入他的耳膜,銀亮的刀咣當地落到了地上。
秦軻甚至沒有給他自盡的機會,只是一輕輕調轉了菩薩劍的劍身,把劍柄對準了韓忠的嘴巴,硬是給塞了進去。
“嗚…”韓忠感覺到那堅硬的劍柄幾乎卡進他的喉嚨,一種強烈的嘔吐感和劇烈的疼痛使得他頓了頓,卻感覺臉上又挨了一拳,滿口的牙齒都被震得松動起來。
“你不要死。”秦軻冷冷地說道。
這聽起來像是一句情人之間的話語,若是由說書先生來講述,恐怕還得在其中添油加醋地說一下那小娘子到底如何梨花帶雨,但秦軻做到這一點的方法是順勢再給了韓忠一巴掌。
小宗師的一巴掌,力量可想而知,韓忠的半邊臉頰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腫了起來,月光照亮了韓忠吐出的無數牙齒,其中還混合著一顆微小的毒囊,其中流淌著的黑色液體,不用猜就知道是見血封喉的礦毒。
從這場戰斗的開始,結局就已經注定,秦軻甚至都不需要打信號讓埋伏在暗處的校事府高手出手,只是接過一旁士兵遞過來的火把晃了三下。
陰影里,似乎有人拱手之后迅速消失,他們化作了建筑之間的鬼魅,在滿是骯臟老鼠和野貓的小巷中向著另外一個城門支援而去。
隨后,秦軻轉身對著那些還沉浸在激烈戰斗中沒有回過神的士兵們道:“把還活著的人都押走,死的裝上車,一并帶回校事府。”
一網打盡固然痛快,但校事府真正要的還是這些人嘴里的消息,好在從建立以來,這座權勢滔天的衙門本身就是一個擅長審問的地方,秦軻只是把人一路帶到牢籠中,訓練有素的獄卒就以十分粗暴的手段把那些人扔進了囚籠中。
秦軻則是靜靜地坐在大牢的入口靜靜地等待,親眼看著一撥又一撥的人犯被帶進來,又被一個一個地帶往更黑暗的深處。
囚牢慘嚎聲響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就連那些擅長審問的獄卒們都已經感覺到了一些疲倦,反倒是后面到來的周公瑾的耐心很足,甚至還有心情合著茶,對著秦軻笑道:“放心,這些人可都是好手,就他們這一輩子,天天看著別人難受和疼痛,怕是連產婆都不如他們哩。”
“這笑話可一點也不好笑。”有些疲倦的阿布坐在一旁無奈地笑了笑,這些天來軍報繁忙,他一日只睡兩個時辰,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個人用,今夜的事情他更是參與了謀劃。
“阿布你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秦軻有些擔心阿布的身體。
“我沒事,好歹這么多年修行,沒那么容易就垮。”阿布喝著茶笑了笑,又站身來,晃蕩著那叮當響的甲片,“我得先回軍營了,按照時間,今夜還有一份軍報會來,我得去等著。”
“這是大事。”周公瑾點了點頭,“記得一會兒跟我們通個氣,我也想知道老將軍和那個混賬玩意兒到底如何了。”
混賬玩意兒,自然指的是高長恭,盡管對于他們這幾人來說,高長恭有可能神智出了問題已經不再是秘密,可他對這個好友依舊是腹誹不已。
“那家伙仗著自己的修為整日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結果現在倒好,終日玩鷹,現在反倒是被那些雀兒啄了眼睛。”
阿布有些不悅,但也知道周公瑾這些都不是真心話,所以也沒有多說什么,就離開了牢房。
又過了半個時辰,新牢頭終于帶著疲倦走了出來,兩只手上至少捧了三十幾卷竹簡,每一卷上都印著一個血腥的手指印。
“大人,不辱使命,這些死士里終究還是有幾個軟骨頭,特別是秦大人帶來的那個韓忠,他還想保住自己一條命見見妻兒,所以把知道的都說了。”牢頭道。
“當死士還敢有妻兒?看來是個廢物。”周公瑾冷笑了一聲,“把他妻兒帶來,如果日后他肯為校事府出力,那我就把他的案卷先壓著,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就連秦軻都聽出了他唇齒間血淋淋的殺意,如果韓忠不肯屈服,周公瑾甚至會拿著那對可憐的母子的性命做威脅。
但他沒有說話,因為這本就是校事府的風格,以他的能力,實在做不到成為照亮陰暗的光,既然如此,也不必把那些多余的同情在這時候展現出來。
其實他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似乎從他踏進建鄴城以來,他就越發變得不像是自己了,有時候他早起在臉盆里的倒影里看見自己的臉,都覺得那個人有些陌生。
那封辭呈已經交給了周公瑾,如果不是因為這后來的一切使得他無法離開荊吳,恐怕他現在已經和蔡琰在天下游歷了吧?
可有時候,人真是身不由己啊。
但之后,他還是緊緊地握住了拳頭,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菩薩劍幾乎像是血肉的一部分一般直接貼上了他的手掌,小黑則是從胸口冒出一個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周圍。
“那就動身吧。”秦軻道。
虎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鼻尖嗅到的是混合著一些泥土和的味道,耳畔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額頭有些疼痛,但他沒有伸手去摸,因為知道他的手此刻正被牢牢地捆縛在百余斤的鐵球上,鐵鏈的每一根鐵環仿佛嬰兒手臂那般粗,即便是他一個小宗師高手也很難掙脫。
何況,此刻他的氣血已經完全彌散在身體之中,散功的藥物已經充斥著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把他渾身的力量抽得一干二凈,就連動一根指頭都十分費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終于找回了一些神志,目光也在逐漸適應這片黑暗,微微轉頭之間,看見了一旁沉睡著的俏臉。
“阿離…”虎低聲喚道。
沒錯,就在這片黑暗里,在他身旁的正是公孫離,只是現在的她和之前行走江湖的女俠樣子完全相去甚遠,蜷縮在角落里酣睡的樣子全然是一只病弱的貓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夢見了什么,她的睫毛微微顫抖,身子也不自主地輕輕收縮,像是想把自己蜷得更緊一些,好讓自己暫時離開這片黑暗,又或者,更融入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