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上的機括在水手們齊聲的號子之中不斷地運轉,巨大的弩機上那根就算數人一起拉扯都無法被拉開的弓弦也因此而不斷地張開,宛如一張血盆大口,隨即就數人在其中放上粗長的箭矢。
鋒利,如同犬牙。
而另外一邊,那些用以投擲瓷瓶的彈射機關則已經先行投射,無數裝滿了猛火油的瓷瓶好像鳥雀一般簌簌地飛了出去,并且在空中再度亮起璀璨的花朵。
即便是有了改進的提煉、制作工藝,且進行了數次的篩選,但猛火油這種東西依舊極難使用,且不說他本身若不加熱到一定程度就無法徹底燃燒,而且就算是燃燒了,要使之形成爆炸的力量,還要克服許許多多的困難。
因此,其中有很多瓷瓶沒能直接爆炸,反而是在用盡了那股上升的力量之后挨個落下,好像冰雹一般吧嗒吧嗒地砸在龍津的身邊,有一些在引線處還還亮著火星。
但龍津絲毫沒有畏懼,一雙鷹眼注視著天際,越來越亮。
在這偌大的世上,在這萬余年的時間長河之中,一共出現過幾個圣人?
史官不知道,皇帝不知道,達官貴人不知道,而那些街頭巷尾的百姓和江湖游俠兒自然更加不可能知道,龍津之所以會把樓船開到這里,正是因為知道那一襲紅衣的修為。
但他卻瘋狂到想要狙殺這樣的存在。
這不是一種臨時起意的行為,而是做了無數準備的狩獵。
之前他和元鋒的對話,只不過是一種處于惺惺相惜的對答,然而實際上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元鋒是在為他考慮,才會詢問他是否要保全有用之身。
因為一旦參與了對洛鳳雛這位圣人獵殺,無論成功與否,必然會有十分嚴重的后果。
“還不夠。”元鋒的目光凝重望向天空,像是可以穿透爆炸火花而看到那一襲紅衣一般,眉毛一挑,“就算是宗師高手,在這樣的狙殺之下不至于當場橫死,何況是一個圣人。”
龍津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遲疑,一只手高高地抬起,重重地落下。
與此同時,樓船上響起銳利的尖嘯聲,所有人都看見一支格外龐大的弩箭激射而出,直入那片爆炸火花之中!
這是以公輸家的傳承所制作出的巨型弩機,費勁了千辛萬苦才運到荊吳,光是其中每一個零件都是工匠們嘔心瀝血打造而成,有人甚至驕傲地認為這樣的弩機足以屠龍。
“元先生,有勞了!”龍津沒有自大到以為僅僅靠這樣的弩機真能屠龍,話音剛剛落下之際,從他的眼睛余光之中已經看見那道身影驟然升空,如一把利劍直插云霄。
樓船上按下了繼續投放瓷瓶的勢頭,只繼續那方天空繼續射出弩箭,正是要給元鋒一個出手的機會。
也是在元鋒進入那片火光的余暉之中,大河上轟然炸出一聲比之前爆炸更大的脆響。
氣流仿佛在一瞬間膨脹,隨后又開始收縮,吹得水手們的衣衫獵獵作響,就連一些射出的弩箭也因此而倒飛而回,直接扎進樓船的甲板上。
火光太亮。
元鋒瞇著眼睛,卻已經能看見那一襲紅衣的身影,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然而卻已經是刀兵相向,如同一對不死不休的仇敵。
須彌之間,他斬出一百三十六刀,每一刀都帶起狂風的厲聲尖嘯,碰撞聲隆隆不絕宛如雷霆降臨。
即便他是宗師境界,他自認這一百三十八刀已經是傾盡了自己的一切,無數年混合著鮮血的經驗、知識、力量、技巧,全部融入了刀中。
因為每一刀的后方,都是第二刀,這樣的速度快到已經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因此看上去就好像他只出了一刀。
在下方的龍津瞳孔微縮,卻看見有一道身影從空中迅速墜落下來。
只不過是消失了片刻,重新出現的元鋒已經變得十分凄慘,原先一身冷厲的黑衣已經滿是破口,無數焦黑的痕跡則出現在他的皮膚之上,就連他的那一對劍眉都似乎被火焰所炙烤得微黃。
似乎是因為痛苦,元鋒緊緊地閉著眼睛,身體好似一塊沉重的石頭完全不受控制地向著下方墜落。
但就在距離竹排大約三丈高的位置,他突然伸展開四肢,破損的衣服驟然鼓起,墜落的勢頭為之一頓,隨后一個翻身,就穩穩地落在了竹排之上。
竹排下水花四溢,他擦去嘴角的鮮血,目光之中透著一股狠辣,望著天際的樣子更像是在沉思:“居然這樣都打不過你,看來圣人果然要比想象中更強。”
但他卻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沒有畏懼,只有淋漓的快意:“也好,這世上,有幾人有這樣的幸運,能和一個真正的圣人對陣?”
“瘋子。”一直在岸上旁觀的秦軻已經忍不住捂住了額頭,只覺得元鋒身上那種涌現的戰意實在沒有道理。
然而再沒有道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周圍的人群已經大多逃走或者被老船幫的人疏散,由此可見這本身就是一場有策劃有預謀的事情。
不過讓秦軻依舊覺得奇怪的是,高長恭依舊沒有現身,他在哪兒,在做什么?又打算幾時出手?
隨著天空中一聲顯得凄厲的鳴叫聲,秦軻心下一沉,知道洛鳳雛終究還是動手了。
猛火油、弩炮、宗師高手,這三樣聯合起來終究還是沒能擊敗這個圣人,而當她真正展露出怒意,整個天地竟然都染上了一層如血一般的紅色。
火焰向著四方激射,猶如光明普照大地,然而這些光明卻并不和煦,而是化作了道道火星,再匯聚成一片火雨,覆蓋了整條街區,把秦軻眼前的一切變成了火海。
南陽酒樓傲然屹立百余年,雖不巍峨,但看上去也十分堅固,可再堅固的酒樓,終究無法抵擋這樣的火焰,無數的火星撞碎了南陽酒樓的堅硬瓦片,轟然墜入頂樓之中,頃刻間,火光大作。
一座搭設在后院的馬廄,此刻已經完全被火焰吞噬,只聽見其中馬匹的痛苦嘶鳴聲,顯然它們正承受著猛火的炙烤,卻根本無法逃離。
最受到“關照”的樓船上,更是一片狼藉,原本架設在船頭的弩炮已經完全焚毀,更要命的是不少還沒來得及投射出去的猛火油同時爆炸開來,直接炸得門窗盡毀。
許多水手們全身覆蓋著火焰,在甲板上漫無目的地逃竄,同時發出凄厲的慘叫,還沒來得及跳入水中,就已經成為了一具焦。
從船艙的側面再度發出巨響,爆炸的火焰直接撕裂開了原本厚實的內壁,大量的水直接倒灌進船艙,好似一雙無形的大手,一步步地把樓船拖入河底。
秦軻面色蒼白地躲藏在一處房檐下,只覺得自己的胸口異常疼痛,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臟。
在這樣的恐懼之中,他倉皇得就像是一只著火的米倉中無處逃竄的老鼠,只能盡可能地壓低身形,把自己蜷縮在安全的位置,避讓開那沒頭沒腦傾瀉下來的火星。
作為這世上唯二和洛鳳雛“交手”過的人,他很清楚洛鳳雛的力量有多可怕,那早已經是超出理解范疇的力量,就宛如大河決堤,地裂山崩,人力又何以相抗?
小黑從他的胸口鉆了出來,發出尖銳的鳴叫,聽上去十分憤怒,但即便如此,它也不敢直視那一襲紅衣,只能不甘地低下頭去。
仿佛四合之內,再無人敢直視那片光芒,因為她立于天上,她的威嚴就是天威,無人敢于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