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
諸葛臥龍失蹤,這一次,他失蹤了五年。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諸葛家上下自然是亂成一鍋粥,一面急忙去官府報案,一面又派人四處搜尋,只是無論怎樣努力,都沒能找到諸葛臥龍哪怕半點蹤跡。
這個大活人仿佛一夜之間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也是,既然是一場有預謀的逃跑,以諸葛臥龍的智謀,又怎么會給家里留下線索?
諸葛家的當家人諸葛君貢顯然是這一事件中最為傷心的那個,一個月不到,頭發都白了許多,即便每每在旁人面前提起時,他都咬牙切齒地譴責著這個不孝子,然而真正和他親近的人都知道,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坐在書房自家兒子常坐的位置,看著諸葛臥龍寫的字,作的畫,看過的書,然后捂著臉痛哭不已。
而除了諸葛臥龍的家人之外,還有一個無比受傷的人。
那個與諸葛臥龍青梅竹馬,從小定了親的,自幼時就跟在諸葛臥龍身后咿咿呀呀的女子,洛鳳雛。
一年之后,諸葛家的人都以為諸葛臥龍已經在外面死去,連老父親都不再差人出去找尋,然而,洛鳳雛卻始終相信諸葛臥龍尚在世間,依舊每日在神龕前祈禱,希望他終有一日歸來,帶著他那灑脫的笑顏,斜斜地靠在門邊,夕陽沐浴下他那偉岸的身軀被拉得老長…
再后來,洛家和諸葛家決裂,洛鳳雛由長輩做主,安排嫁給都城的一位世家少爺,被迫坐上了出嫁的馬車。
“她一定很難過吧。”秦軻想到洛鳳雛冷若冰霜的臉,這些天對她的怨憤也變得沒有那么濃烈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同情和嘆息。
“那她后來怎么樣了?”
高長恭唏噓中搖搖頭,道:“我對她后來的事情知之甚少,不過也打聽過一些,據說成親當晚,她穿著一身紅衣,用袖子里藏的短刀打算自我了斷,最后是被她那位夫君救了下來。她夫君雖是世家出身,性情卻很溫和,了解到她的苦楚后,居然與她約定婚后絕不碰她一下,只可惜,后來得了一場重病,年紀輕輕就過世了,她趁娘家還沒來,連夜逃離了夫家,從此再無音訊。”
秦軻聽完,沉默了許久,心中隱隱作痛,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一個女子肯為心上人守貞自盡,足以證明她的愛意之堅定。
但如今這份愛意,顯然已盡數化作了怨恨,回首當初,她有多愛,就會有多絕望,以至于由愛轉恨,將復仇變作了余生的一切?
“還有一件事,聽她的意思,我師父好像藏在建鄴?”秦軻皺眉,看著高長恭神情有些古怪,“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故意瞞著我。”
不知怎的,高長恭握筷的手微微一頓,又很快恢復如常,露出一個燦爛笑臉解釋道:“這我還真不好說,你師父這個人謀事堪比天算,真的藏在建鄴城也說不定。畢竟建鄴地下,有著當年吳王建造的一座大陣,后來雖被廢棄了,但自被宛陵發現之后,又花了不少時間和銀錢重修,他還做了一些修改,所以如今的建鄴城可謂是天下間唯一可抵擋圣人的地方。”
“這么厲害?”秦軻微微吃驚地道,“那怎么平常人們天天進出也沒什么問題?”
“撈過魚吧?這好比漁網上的孔,小魚在其中可以任意穿梭無礙,但大魚只要進入其內,便會被漁網擋住,進出不得。”
“什么樣的算大魚…”
“嗯,像她那樣的,圣人境界。而即便是宗師境界的高手,往來也不會受到任何阻礙。”高長恭回答得漫不經心,但放在秦軻這里,簡直是振聾發聵。
“這…”秦軻又覺得腦子不夠用了,“這大陣你們要用來干嘛?這世上圣人什么時候這么多了,難不成你們以前就預料到洛鳳雛會來?”
“當然不可能。那大陣本是為別人準備的,至于是誰,你就不要問了,與其跟那個病秧子一樣天天發愁,當個傻子天天笑嘻嘻的不好么?”高長恭哈哈笑著,一只手去摸秦軻的腦袋,結果被秦軻一巴掌拍開。
他也不尷尬,放下筷子滿足地出了一口氣,秦軻這時候才發現,趁著說話的當兒,高長恭居然已經吃完了面前的五碟子菜和一大碗飯。
看來這位荊吳戰神不單單在打架上厲害,吃飯也非常人能比。
“我要走了。”高長恭抬手握住長槍站起身來,“接下來的日子,你好好陪著那個女人走走,如果可以,最好能阻止她,別讓她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噢…啊…嗯?”秦軻下意識應了一聲,又覺得不對勁,瞪著眼睛道:“不是,你就這么走了?不管我了?你還讓我去阻止她,我謝謝你的看重,我何德何能啊…你不要忘記了,我只是個小宗師,你才是那個能跟她抗衡的人吧!”
高長恭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阻止也有很多法子,誰說讓你跟她打架了。何況以我現在看來,你和她相處得還算不錯,至少你還活著不是?”
“你非得看見我死了才高興…”秦軻恨不得跟女子一般聲淚俱下的控訴,“你不知道,好幾次,我都以為會被她活生生打死,這也叫相處得還不錯?有本事你跟我換換,試試看她的鞭子怎樣!”
“那就不必了。我可沒有那種癖好。”
高長恭依舊是笑吟吟的,但看見秦軻也已經快到了發怒的邊緣,也不再開玩笑,安慰他道:“別太擔心,至少我敢包票,七天之內她不會動手殺你,你現在可是個寶貝疙瘩,她哪里舍得?”
“說得那么好聽,還不是因為我是個誘餌,要活著才好用。”秦軻垂頭喪氣地坐著。
高長恭露出微笑道:“我現在確實還不是她的對手,而且這一路奔襲,我也得好好養養傷,否則別說救你,跟她一戰之力都沒有。不過你也別太沮喪,事在人為,七天后,或許事情會有轉機呢。況且,哪怕我真的狠的下心來現在帶著你逃走,難道你忍心看著南陽數十萬百姓被烈火焚燒,變成一片焦土么?”
秦軻呆在原地,這或許是他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盡管他因為童年受過太多苦楚,心中并沒有太多精忠報國的熱血,但也正因為這些苦楚,讓他知道百姓們平日里生活已經是怎樣不易,一個又一個為了活著奮力前行的人,他又怎么忍心為了自己一人而送他們進死地?
“我知道了。”他低沉地答應下來,“但不要讓我白等,你知道的,我還不能死,我有要做的事情。”
高長恭點了點頭,鄭重地道:“如果真有那時候,我肯定會死在你前面。”
隨后他擺擺手,瀟灑地離開了酒樓。
秦軻坐在原地又喝了一壺酒之后,才慢慢沉下心來,緩緩地走下樓。
江邊那道紅色的身影如火焰般明艷,之所以洛鳳雛可以輕易離去,是因為她知道讓秦軻和高長恭見上一面,也不可能改變什么,自然不必太在意。
官大一級壓死人,修行者到了他們這個境界,遠不止壓死一個人這么簡單,否則她也不可能說出一路殺到建鄴的話。
“走吧。”秦軻滿腹牢騷一路走到洛鳳雛身邊,“你想去哪兒?”
洛鳳雛卻突然露出意義不明的笑容。
一路上,秦軻從來沒見過洛鳳雛笑過。
然而現在她突然一笑,縱然美麗不可方物,卻讓他心里越發怪異,甚至憑空生出幾分畏懼來。
“既然你說不想跟我呆在一起,正好有件事,你可以替我去做。”洛鳳雛不悲不喜地道。
“什么事?”
“洛家的事。”
秦軻聽到這里,只覺得兩眼一黑,滿腦子都是“果然如此”四個大字,甚至感覺它們都快從自己耳朵里噴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