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軻和蔡琰分別之后的公孫離一個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時間只覺得街道太長,好像無論怎么走都走不到終點。
四周行人神色各異,有的在商販的攤位上挑著商品,有的則是扛著挑子從一旁叫賣著經過,衣著光鮮的官家小姐大概是太久沒有出來走走逛逛,因此嘴角翹起的弧度也格外甜美。
孩子們成群結隊地穿過人群,引起一陣人們的注視,隨后笑笑又繼續向前,卻又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不太明白為什么這個帶著一把鐵傘的姑娘一雙眼紅得像只兔子。
當然,這世上顯然沒有那么多愛管閑事的人,各家有各家的難處和辛酸,公孫離在傷心難過,這個城中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也在暗暗地抹著眼淚。
一路過來,誰也沒有去理會公孫離,只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權把自己當成一個過客。
但公孫離卻感覺自己幾乎要站不住了,她的雙腿有些顫抖,緊咬著的嘴唇幾乎下一刻就要流出血來,而咸咸的味道已經在她的口中四處發散開。
這是薛弓入獄之后,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如父親一般的男人,盡管他已經盡量擺出和藹的表情,甚至還安慰她說沒有事情,只是一些小傷,但校事府的刑罰哪里是那么好承受的?
好幾次,公孫離都看出幫主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包含著隱痛的目光,如果不是她深知自己勢單力弱,恐怕早已直接打破牢籠將薛弓劫走了。
肚子痛…
頭也好痛…
公孫離拖著沉重的身體,只覺得眼前霧氣好像越發濃郁了,每個人的面目逐漸變得難以分辨。
她好像行走在一個純色的世界,周圍的喧鬧被隔絕在外,一切都變得緩慢、遲鈍。
她覺得她已經很累了,應該盡早回到家中躺在床上,這樣當她縮進被窩里的時候就可以蜷縮起來,好像一只藏在窩中的兔子,得到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但一直向前,這片天地越發搖晃,天空的陽光變成了火焰,在她的身上反復灼燒,幾乎讓她的整個背被掀開一般。
也不知道這般走了多久,她終于無法再承受,完全脫力已經不能再拖動兩條沉重的腿,整個人開始向著前方倒去,地面的青石變成了一色的慘白并且不斷地放大。
睡過去就好了。她這么想著。
然而就在她真正倒地之前,卻有一個身影橫在了面前。
她皺了皺眉,心想這是哪個討厭的家伙?明明自己已經快要真的睡著,這樣就可以擺脫身體上的痛楚…
“走開…”她囁懦著。
然而那個身影卻堅定地握住了她的雙肩,牢牢地支撐著她的身軀,結實的大手上蘊含著一股令人安心的溫度。
“你怎么了?沒事吧?”虎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有沒有帶著些許關懷。
公孫離眼淚奪眶而出。
醫館里充斥著濃濃的藥材味道,卻并沒有讓人覺得厭惡,反而嗅著這種味道人會莫名地覺得內心寧靜。
緩緩睜開眼睛的公孫離四下無神地看了幾眼,好不容易才聽清了大夫略帶幾分無奈的聲音:“你這小姑娘,年輕倒是年輕,卻不懂得照顧自己,有病也不早些來看看,非得拖成這樣。”
“大夫,她是什么病?”虎詢問大夫的態度要比在校事府做事的時候柔和許多,“嚴重么?”
“嚴重倒是不嚴重,也是姑娘家常有的病,不過平日里顯然沒太上心,估計她這些天心神損耗比較大,這病也就跟著鬧騰起來了。”大夫一手撫摸著胡須,一手松開公孫離的手腕,哼哼一聲,“所謂病來如山倒…年輕人啊,還是要多注重保養,不然到了這種時候…”
“怎么治?”虎向來是個務實的人,所以對大夫的絮絮叨叨有些厭煩。
“哦,我給寫個藥方,按方子抓藥喝上幾天也就緩解了,只是今后可不能再這般怠慢,特別小心不能著涼,飲食也要盡量避開寒涼之物。”
抓藥之后,虎緩緩地公孫離單手抱了起來,礙于男女之別,他的手臂幾乎是平舉著的,畢竟是小宗師的強者,做到這一點倒也顯得十分輕松,大夫卻是看得有些呆,不住地連聲稱贊。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虎的語氣不像在問問題,而像是在下達什么命令。
公孫離不想被他這么抱著,掙扎著從他手臂上掙脫下來,誰知跟著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一時也沒別的法子了,只得是用蚊蠅般的聲音說了一個地址,任由他半扶半架著一路在街道上快速行走。
家里的味道依舊是那樣熟悉,床頭有她摘下擺放的鮮花,聞著令人心神為之一醒,虎則是十分輕車熟路地開始劈柴并裹著茅草開始生火,從門框外露出半個身體的輪廓,干脆利落。
公孫離就這么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地道:“多謝你了。”
“嗯。”虎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只是道:“從校事府里出來的時候就覺得你有些不對勁,下次如果有這樣的情況,可以早些跟人說一聲。”
“校事府?所以…你一路跟著我?”公孫離瞪大了眼睛。
虎停了片刻,似乎也是覺得這種做法好像有些奇怪,但還是輕聲解釋道:“你是很重要的線人,或許之后還會有很大用處,我多關照一些也沒什么奇怪。”
公孫離縮在被褥里,心里莫名地生出古怪的感覺,又問了一聲道:“就因為這個?”
“不然呢?”虎淡淡地問。
“哦,沒…沒什么。”公孫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問,只是覺得心里莫名地有幾分失望,只能把被褥蒙過頭,任由一片黑暗遮蔽下來。
靜下來之后,疲憊的她緩緩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虎已經是一手端著湯藥坐在床前,可以看出他平日里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所以喂藥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隨著他額頭逐漸涔出汗珠,那一碗湯藥才算是囫圇地喂進了公孫離的腹中。
溫熱的湯藥讓人出了一身汗水,暖流消弭了她的病痛,身上也恢復了一些力氣,盡管嘴里苦得有些難以承受,但虎很快在她的指引下找到了一罐藏在灶臺的蜂蜜,吃下一勺之后也舒服了許多。
天色已經有些發暗,因此公孫離可以知道虎在一旁應該是等了許久,心里有些感動地道:“謝謝。”
“你已經說過一次了。”虎依舊一臉平靜,“我買了飯,一會兒你起來吃一些,免得餓壞了身子,我還有事情得回校事府,明天…再來看看你。”
“好。”公孫離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聲音軟得不像是雙剎幫的女俠,乖巧地點點頭后,一直注視著虎合上房門,腳步聲逐漸遠去。
公孫離繼續躺回床上閉目養神了片刻,倒是沒覺得自己肚子餓,但還是爬起來吃了些東西,想到這些飯食都是虎一路出門買來的,心里也有些感動。
其實她這樣的江湖人,平日里風里來雨里去,多少艱難困苦都不在話下。
只是,瀟灑自由不過都是行外人的看法,竹杖芒鞋輕勝馬的背后往往伴隨著萬里悲秋常作客,江湖飄零人如孤燈,即便薛弓疼惜她多一些,也只是偶爾會在她的包袱里多塞幾兩銀錢,讓幫里的弟兄多敬她幾分,更多的事情,也照顧不到了。
或許今天虎幫她純屬無意,卻使得她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份暖意,好像偌大的一座建鄴城之中,她突然有了一個可以安心相對的人,即便兩人還談不上什么親密無間,總也可以在她一個人支撐不住的時候,托她一把。
“性子無趣了些。”公孫離想到虎那木訥訥的樣子,輕聲地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卻回想起了牢里蓬頭垢面的薛弓,嘴角漸漸地又收了回來。
這時,房門猛地被什么人敲響,嚇得她一個激靈,立刻從桌前站起身來。
怎么回事?是虎回來了?有什么東西忘了拿嗎?
這大概是她覺得最有可能的原因,然而許多事情往往會出人意料。
門外那人在“咚咚咚咚”四聲之后,終于緩緩開口道:“阿離,我是薛洋,快開門讓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