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秦軻都認為世上只有他一個人學過巽風之術。
雖然有些時候,他也覺得這種猜想聽起來有些自負——這世上有這么多人,就算要學習巽風之術的體質十分特殊,可既然有人能創出這樣的奇術并且傳承下來,這世上總不會缺少能學會他的人才吧?
只是秦軻近兩年的時間里,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誰真的跟他一樣可以有那些玄妙手段,甚至對于巽風之術或者說先天風術有了解的人都十分稀少。
而且師父也略略提過,巽風之術的典籍已經被他一把火燒了,現在整個天下也只有稷上學宮存了一份副本,并且因為有幾人修行之后氣血逆轉而死,于是便被鎖入了機關城里,不見天日。
“這世上會巽風之術的人,并不只有你一個。”但今天,劉德卻對他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一個人說出來的話,總不會是空穴來風的,而且在秦軻看來,劉德一個修行氣血的武士,既然可以輕易地察覺到他的“風視”,只可能有一個答案。
劉德也會巽風之術。
秦軻瞪大了眼睛,理性卻還是在他的腦中得出這樣一個答案。可是,為什么?如果說劉德是在機關城找到的巽風之術,也太過玄乎了一些。
高長恭說過,機關城里蟄伏著不知道多少墨家的老怪物,其中不乏宗師境界的高手,即使是他都未必能闖進去。
劉德一個小宗師,即便能和宗師境界媲美,應該也沒有這樣的能力只身闖入吧?
等到秦軻回過神來的時候,劉德已經重新站直了身體,似乎是因為看見秦軻那震驚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輕聲笑了笑,道:“不要太過意外,雖然巽風之術確實是天下奇術,少有人能修成,但這世上總會有那么幾個幸運兒,你和我都是其中之一。不過在我看來,我們最幸運的地方,大概就是遇見了那個通曉巽風之術的人。”
頓了頓,他又微微嘆息一聲:“不過看你的樣子,那個人似乎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以前的事情?”
“你在說誰?”秦軻下意識地問。
“你應該猜到了,為什么不敢說?”劉德笑了笑道,“不過我也沒有想到,他不但教會了我巽風之術,還教出了你這么個學生。不知道是命運注定他會遇見你我,還是他天生就擅長發現人才,只要能跟他扯上關系的人,總會有些特異之處。”
“你是說…我師父?”秦軻自己并沒有發現,他此刻的聲音已經微微有幾分顫抖。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既然劉德不可能從機關城中拿到巽風之術的典籍,師父又已經燒掉了原本的典籍,這世上還有誰能教劉德巽風之術?
某種程度上,師父的過去對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片空白,有關于劉德,秦軻更是從未在師父的口中聽說過半分。
他口中的以前的事情是一些什么事情?那些歲月里,他們到底發生了一些什么?
秦軻秦軻深吸一口氣,花了一些時間去理清亂哄哄的腦子,才終于把冷靜了幾分。只是那股渴望卻像是從心臟里噴涌而出,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劉德,小聲道:“你以前跟師父是什么關系?能跟我說說他以前的事情嗎?”
“可以。”劉德點了點頭,道,“先坐下吧,這么站著說話,總不成樣子。”
于是兩人緩緩地在那張八仙桌面前坐了下來,秦軻感受著桌子的質地,知道這是當初季叔開客棧的時候,全村一起湊錢買的家具,質地極好,不是好木頭做不出來。
如今稻香村寶物現世的事情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埋沒在時間的塵埃之中,再沒有江湖客會進山來晃蕩,客棧自然也就改成了馬棚,這些桌椅也被各家各戶領了去。
也算是讓每家每戶賺了些小錢的同時,還多了一張寬大的桌子。
出門去拿酒的季叔很快就回來了,雙手捧著比腦袋還大的酒壇子,可以看見上面沾著帶著馨香的新土,顯然是剛剛從地里挖出來的。
剛進門第一眼就看見秦軻,他先是一驚,隨后又喜悅地開始寒暄起來,并像親人一般撫摸著他那因為長高而越發難以夠到的頭。
幾人的注視之下,季叔樂呵呵地揭開酒壇的泥封,頓時房里有濃郁的酒香飄散開,曹孟和關長羽兩個酒瘋子都露驚艷之色。
“這酒可是我十七年前做好埋下去的,那時候二娃才剛生下來,按照老人的規矩,都該在地里埋這么一壇子,將來若是二娃當了官兒或是娶媳婦兒,再把它挖出來,擺酒的時候也有面子。雖說現在年份還沒滿,不過味道好著咧,不騙人。”季叔看著在座幾人的表現,心中也生出幾分驕傲。
曹孟握著酒端子,緩緩地給自己倒了半碗,剛放在嘴邊抿了一口,立即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聲。
其實在滄海的銅雀臺,比這樣好的酒不知有多少,兩廂一比較,這壇子酒終歸是遜色太多。
不過出征在外,能有這樣的好酒,他還是十分滿意。
他并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
想當年他一人孤身北上,去給那名肥胖如豬的老人當義子的時候,臨行前,他將所有財物都散給了自己的下屬們,連一壇子好酒都沒留下,家徒四壁幾乎像個乞兒。
但也正是靠著這種大公無私的作為和四處征戰的軍功,他在北郡一步步盤剝掉了那個老人的防備,成為了老人最器重的人。
然而數月后,他提著劍闖進了那個房間,房間外是誓死效忠他的將士,房內是正在與小妾親熱纏綿,衣衫不整,發髻散亂的老人。
他抓住老人的領口,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那張肥胖的臉上,那一雙帶著不可置信神色的眼睛,像是在質問他為什么——明明他是真的把曹孟當成了半個兒子在養,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該給的都已經給出去,難道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
曹孟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個老人倒在血泊中,身體逐漸僵硬,變涼…
他對著老人的尸體,用最為穩定的聲音嘲諷道:“像你這種人,眼里只裝著女人和權力,哪里能看得清這整片天下?北地郡算得了什么?北方草原又算什么?你想把權力傳給親兒子,這沒什么錯。只是很快我會暗中殺了他,再娶走你唯一的女兒…總有一天,整個北方,甚至整個天下都會盡在我曹孟之手,所以,你就安心地去吧…”
直到現在想來,他都有些恍惚,算起來…也快有十七年了吧?
十七是個好數字。
如今,滄海的霸業才剛剛開始,就像一個逐漸長大并強壯的好男兒,日后握刀的手,也會越發地有力。
“十七年,這么好的酒讓我們喝了,季老弟你兒子將來成婚可怎么辦?”曹孟喝著酒笑道。
“不說那個,不說那個。”季叔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真摯,“貴客上門,咱們這小地方也拿不出太好的東西,這壇子酒算是唯一能入你們眼的東西了。何況劉先生救了我兒一命,一壇子老酒而已,喝了就喝了,算不得什么。”
曹孟聽完,和關長羽對視一笑,道:“看來這一次,咱們都是托了劉德的福,要不是他,咱們還喝不上這一壇子酒呢。”
“多謝季兄了。”劉德溫和地笑了笑,沒有迂腐地拒絕,也端起酒碗細細品嘗了一口,道:“很不錯,若是溫著喝想必會更有滋味。”
秦軻卻依然緊張地坐著,挺直了脊背一言不發,從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期待,那般灼熱,似乎在等著劉德接下來會不會再提到關于他師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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