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經過木蘭的一番訓練,他確確實實是學到了七進劍,可惜木蘭停留在荊吳的時間太短,而他當時的修為也著實不夠,因此實際只學會了前五進。
這一路行來,他已經能完整施展前四進,至于這第五進…他雖勉力能施展,但受限于修為,很難將全部的劍勢發揮出來。
自然,這第四進穿云便成了他當下能使出的,最強的一劍。
當初在戰場上,那位修為深厚的程雙斧也在這一劍下吃了一驚,而面前的曾輿身上那股“學院派”的氣質太過濃郁,與程雙斧相比,就少了太多壓迫感。
畢竟曾輿在稷上學宮修學多年,從未經歷過血火打磨,此時又不是真的打算痛下殺手,出招之時難免會顯得拖泥帶水,不夠爽利。
只要稍微逼退他一些…秦軻眼睛里似乎只剩下了那銳利的劍芒,銳利的風在劍上呼嘯,隨后凝聚成為一截看似無形的劍尖。
殺機驟然顯現。
可面對這一劍,曾輿并沒有后退。
他的眼睛里有微微的驚訝,卻未挾帶絲毫畏懼,反而流露出一種讓秦軻看不透的平靜,好像一泓清泉,即便是被大風掃過,也只能帶起淡淡的漣漪,片刻便會消逝于無聲之中。
曾輿向前踏出了一步!
大直劍跟著手腕翻轉,如同蛟龍出水一般直向天際,月光照亮了他的雙肩,皎潔如同冰霜,把他的身形襯托得越發高大,緊緊抿著的嘴唇,帶著一種莫名的肅穆。
大直劍沉重如山,曾輿莊重如祭。
這一劍,坦坦蕩蕩而出,樸實無華而落。
不帶任何技巧,甚至讓人懷疑曾輿僅僅只是做了一個再合理不過的動作,但這種合理,本身就是一種無懈可擊的強大。
“看我——大直劍!”
秦軻的眼神終于變了。
在兩人長劍相交的那一刻,他分明看見,自己穿云一劍激起的風竟然像是無法抵抗一般直接被拍散,隨后大直劍繼續向下,生生擊中菩薩劍的劍尖,壓得他潛藏在后方的破霧一劍都無法完全釋放!
一聲痛哼,秦軻被這一劍上挾帶的力量擊打得向后連續退了好幾步,腳下砰砰砰地踩碎了不知道多少瓦片,半只腳甚至都陷入了屋檐之中,隨著右腿猛然發力,才把腳從瓦片的碎片之中給拔了出來。
曾輿依舊平靜地站著,夜風吹動他的黑衣,使得他的幾根發絲在月光之中輕輕飄蕩。以他如果不是他的這一劍收住了力量,恐怕這整個房頂都會塌掉。
他并沒有乘勝追擊,因為這不是生死拼殺,他依舊需要守著腳下的方圓,寧肯讓秦軻有時間喘氣。
“放棄吧。”曾輿輕聲道:“你的劍術確實精妙,即使是在擁有萬千劍術典籍的稷上學宮,你的劍術依舊可以擺在‘甲等’的書架之中。我的氣血修為高你太多,只是六成的力量便能壓制你至此,難道你還想著能從我手中安然走脫?”
秦軻的嘴角緩緩流下一行鮮紅,接下剛剛一劍,他之前被仲夫子打出的傷終于再度發作,胸口疼痛難忍,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立刻棄劍投降。
但他依舊不服。
明明這些稷上學宮的書生根本沒有上過戰場搏殺,為何簡單的一招一式卻這樣強大?六成的力量,一把看似毫無殺意的寬劍,怎么就破了他的穿云?
秦軻能清楚地感受到曾輿身上的磊落之氣,不由得還是生出了幾分敬佩。
大直,是劍的名字,可又何嘗不是這個人的另外一個名字?
看來還真是不可小覷他人。
秦軻露出苦笑,原本以為自己經過神龍精魄一番重塑,應該是擁有了一副近乎于宗師境界的體魄,又有神擋殺神的七進劍,輔以巽風之術的奇快身法…不說能與高長恭、項楚那樣的人爭高下,也至少可以算得上是后起之秀了。
結果沒想到這曾輿以不變應萬變,一把厚重直劍輕松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秦軻再度站了起來,沉重地贊嘆道:“你真的很厲害。”
“過獎。”曾輿依然謙和,甚至面帶微笑道:“小兄弟遠比我年輕,卻已經在修行上有了如此造詣,遠勝我當年。你欠缺的,應該還是時間和歷練。今天你雖敗給了我,但你只要繼續勤勉修行,將來必定會有一番大成就的。”
他這么一說,反倒是讓秦軻有些發懵,不得不說曾輿這個人確實是真君子,勝而不驕,還反過來誠心地夸了自己一通?
“我承認,現在我確實打不過你。”秦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我還是不想跟你走。”
“為什么?”曾輿實在不明白秦軻的固執從何而來,隨后眼神一凝道:“你不是盧府的人?”
秦軻也不想隱瞞,內傷使得他的聲音有些破碎,“我只是盧府的客人,你們要對付的人跟我關系深厚,我若束手被你帶走,難保不會在你們的威逼利誘下說出什么…當然,我要是死了,自然一了百了,可我現在還活著,那我只要還有一點力氣,就斷不可能跟你走。”
曾輿看著秦軻,點了點頭,反倒是越發欣賞起秦軻:“臨危卻不懼,敢以生死性命以奉大義。我儒家君子之道,小兄弟已得義信二字,你我當是同道中人。”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秦軻聽得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心想這位曾先生還真是個妙人,明明應該是敵對的兩個人,卻能一直不遺余力地對他大加贊賞。
冷靜點冷靜點,就算他一個勁說甜言蜜語,你也不能屈服…高長恭還在那床上躺著像個死人…也不知道阿布有沒有成功地把他藏起來?
想到這里,秦軻的神情再度嚴肅起來,同時雙手交合,向著曾輿鄭重行禮。
有趣的是,曾輿居然也跟著回了一個禮,動作一絲不茍,仿佛這種禮節早已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髓里,形成了他一舉一動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曾先生,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我想跟你最后比試一次,如果我能勝半招,你就放我走,如果我輸了,我跟你走,如何?”秦軻微微把目光向下,避開曾輿的目光,心想反正這種承諾也不值錢,如果再輸了,大不了耍個賴,再用上巽風之術接著逃便是了。
跟高易水一路走來,這些偷奸耍滑的本領,他終歸還是學到了不少。
而曾輿也覺得這個提議很得體,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正當如此,這樣正好可以圓了我們兩人各自的忠義,但想要勝我半招恐怕不易,這樣吧,我還是只出六成的力量,只要你能勝過半招,就算你贏。”
還有這種好事?
秦軻自然是用力點頭:“但這一招,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所以還請曾先生有些耐心。”
曾輿笑道:“我的耐心向來不錯。”
面對這樣磊落的君子,秦軻心里其實也有些過意不去,但到了這一步,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只能說命運把他和曾輿擺在了不同的位置,他不得不耍一些手段。
深吸了一口氣之后,秦軻終于把身體里那上涌的氣血給壓了下去,隨后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向前踱了幾步,一直到曾輿面前四尺的位置停了下來。
雖然第五進他還不夠純熟,打斗之中,很難真正用出,可既然曾輿給了他時間,他自然相信曾輿不會趁著他出招之前偷襲。
夜里的寒風吹動兩人的衣衫,一黑一灰的身影相對而立,時間仿佛這一剎那停止了一般。
秦軻閉著眼睛,似乎感覺到了體內的氣血如同一條條河流,隨著他的心意順流流淌,并在無數條經脈之中蔓延開來,心臟如同躁動在母腹中的孩子,如戰鼓一般的“砰砰”聲是它的呼吸,每一次漲滿,都有無數的氣血從中噴涌而出。
從丹田到心臟到四肢…全身的氣血已經連成了如參天大樹一樣的模樣。
秦軻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微微發燙,好像有火焰正在他的皮下被引燃,呼吸的聲音也隨之變得沉重起來。
五個呼吸的時間之后,秦軻緩緩地抬起菩薩劍,從手肘到手臂、從手腕到劍柄,一直到劍鋒和劍尖,無形之中已經生出幾分凜冽之意,好像下一刻,長劍就會一線貫穿面前的一切。
曾輿豎著大直劍,望著秦軻的樣子,也莫名地生出幾分奇怪的情緒,在他的眼神看來,秦軻花這樣長的時間調整自己,自然是為了把精氣神調整到最好的程度,才能推出一劍。
他花的時間越長,那一劍的威力自然也就越大。
但曾輿并不打算阻止他的蓄勢,反而有些欣賞秦軻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穩住體內的氣血,并且還把氣血調整到如此程度。
“你殺過不少人吧,我可以感覺到你身上的殺氣。”曾輿溫和地評價道:“但從你身上,我感覺不到那種嗜殺的,相信你并不是什么惡徒。”
他雖然有些迂腐,但不代表他是個傻子,如今這世道,在外行走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與人為善,以德報怨?
秦軻沒有回答,并不是他對殺人這件事情毫無感覺,只是如今他的全神貫注在氣血和劍上,為了保證自己能完整地刺出這一劍,他必須把自己的氣血調整到最佳的程度。
夜色之中,似乎有吱吱微微蕩漾。
是蟈蟈吧?秦軻這么想著,隨后全身的氣血像是弓弦上的箭一般終于釋放出來,隨著他的右手猛然推進,菩薩劍似乎活了過來,并且發出一聲咆哮!
七進劍,第五進,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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