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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無禮之徒

  儒法的學子們此時興致高昂,反觀一些其他派系的學子們則是顰著眉頭冥思苦想,小聲議論,似乎有不少人都對申道的說法有所認同。

  “你的這個學生,言辭倒是犀利得很。”在場的人們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最高層三樓的一張幕簾之后,正有兩人相對喝茶,身上的服飾俱是不凡,足可以看出他們在朝中擁有的地位。

  其中坐在左邊的人身形高大,看上去十分威嚴卻而又不覺得不兇猛,謙和的雙眼之中,透著平和與智慧。

  至于右邊的人,卻截然相反,他并不高大,但臉上的線條卻剛毅如刀,薄薄的嘴唇抿緊顯出幾分刻板嚴肅,卻要比高大者年輕不少,儼然還是一位翩翩公子。

  在稷城,大概沒有哪位學子不認識這兩人。

  高大者,仲夫子是也,而坐在他對面的刻板者,自然是在旁人眼里他最大的政敵,商大夫。

  只是與多數人想象中不同,這兩人這么坐著的時候,并無一絲劍拔弩張的意味,反倒無形之中有幾分融洽。

  商大夫張開抿緊的嘴唇,端著茶注視著對面的人笑了起來,道“夫子這位學生一樣不錯,不是么?正氣凌然,剛毅果敢,雖一時被壓制,但卻絲毫不顯急躁,在我看來,他和申道正好是對手。”

  仲夫子也是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舉止有度,似乎被尺子精準衡量過一般,隨后他嘆了口氣“說起來,若是顏悔還在,這場論戰會更有趣一些。”

  顏悔,是仲夫子最得意的門生,也是他傾注最多情感的孩子,非但聰明伶俐,也謙遜好學,儒派的不少人甚至認為若將來有誰能接過仲夫子的衣缽,非這位顏悔莫屬。

  但或許正是天妒英才,這位顏悔卻在數年之前病逝,仲夫子聽到這個消息,當即嚎啕大哭地仰天長嘯,隨后干嘔幾乎暈厥,那個場景,至今回想起來依舊令人唏噓不已。

  商大夫自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死者已矣,他自然要保持最大的尊敬,同時也輕聲安慰道“夫子節哀,顏悔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希望夫子保重身體。”

  仲夫子搖搖頭,臉上惆悵之色依舊未褪,輕聲道“這世上,或許只有顏悔能真正承襲我的衣缽,即便是曾輿…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提了,不提了。”隨后他注視著商大夫道“商大夫今日請我來,是也想在這里與我一論么?”

  商大夫笑了笑,道“你我爭論得還少么?誰又說服得了誰?”

  “說服不了,不代表不需要再說。”仲夫子平靜道“我們終究得分出勝負,墨家朝堂內政混亂至今,非但已經動搖國本,就連王將軍那樣的人物也因此而去世,實在令人惋惜。既然這一次巨子有意變法,我想商大夫這一次必定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的吧?”

  “仲夫子神目如電。”商大夫喝了一口茶,道“我想請問仲夫子,在你看來,巨子會選用你的主張,還是我的主張?”

  仲夫子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也是。”商夫子點點頭,“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我才請你來此。”

  仲夫子眼神深邃,突然意識到什么,輕聲道“巨子也會來?什么時候?”

  “巨子已經來了,只是并不知道他坐在何處,仲夫子修行不下王將軍,要找一個人或許比我更容易一些。”商大夫正襟危坐道。

  “以精神力窺探,這是大不敬。”仲夫子搖了搖頭,“何況巨子修為同樣不在我之下,雖然他是氣血宗師,卻也有隱藏自己的手段。”

  商大夫點了點頭,微笑道“這一點,我們倒是難得意見一致,雖然以我的實力,并不足以窺探巨子。”

  兩人對視一笑,各自舉杯以茶代酒,緩緩地喝了起來,這對平日里水火不容的政敵,或許整個稷城都不知道,在他們心里,對方從來都是自己值得敬仰的人,至于為何爭斗,只不過是各自有各自的主張和看法罷了。

  仲夫子向著幕簾外微微看去,所見的也是重重幕簾,只是想到如今墨家最高的統治者如今也藏在這其中一張幕簾之后,甚至正在思考到底是以誰的主張為今后的治國方略,不由得心潮澎湃,有些話也就不再隱藏。

  “說實話,我年輕的時候,讀到老巨子拒絕稱帝,依舊保持百家爭鳴局面的事情,我曾經有過‘幸好’這樣的想法。”仲夫子低下頭看著茶碗里微微飄動的幾片茶葉,輕聲道“其實若是老巨子堅持稱帝,以墨家學派的方略治國,打壓百家而獨尊墨學,或許儒門早已經衰落。”

  “可那是我年輕時候的想法。”仲夫子又繼續道“如今我年歲漸長,想法相較當年有了許多變化。如今看來,老巨子當年不肯稱帝,雖于治學之道有益,更使得稷上學宮長盛不衰。可這同樣導致了墨家治權混亂,上下尊卑不分。而我儒門向來信奉圣王的仁德治國,尊崇古人禮法,以天地君親師劃分尊卑,無奈墨家卻并無君王,只有巨子,君若不是君,臣自然也難自稱為臣,那圣王之政又從何而起?”

  商大夫深深地注視著仲夫子,眼神中露出幾分欽佩“看來夫子跟我想得一樣,若不能統一治權以理政,使政令恒通,上下一心,無論是你的主張還是我的主張,都無從施展。”

  仲夫子的眼睛里像是迸發出光芒,他突然笑了“不錯。巨子不應當是巨子,墨家承襲的是前朝正統,名正言順,既然如此,為何我們不能有一名足以統御天下的君王?”

  “商大夫。”仲夫子雙手重重地接觸在一起,以跪坐的姿勢向著對面行了一個大禮,隨后聲音堅毅地道“你我同為墨家之臣,雖道不同,但終究都是在為國謀事。如今巨子既然有心變法,你我自然會盡心竭力,不論日后我們勝敗如何,今日這一杯茶,我當謹記在心。”

  似乎是被仲夫子身上那股肅穆的氣勢所震懾,商大夫那刻板的面容終于也露出幾分驚訝,隨后也是舉起了茶碗,與仲夫子手中的茶碗重重地碰撞在一起“與夫子為敵,此生幸甚。”

  “說起來,這一次我找你來,是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說。”喝完了茶,商大夫再度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姿態,看著他眉間的慎重,似乎是有什么比變法還要緊迫的事情需要商談,“有關于那個人,我的人已經查到了消息,最好早些做出應對。他現在應該在…”

  “等等…”突然,仲夫子的眉頭突然一揚,像是感覺到了什么,緊接著一股無形的波動驟然從他身體中釋放,他一身寬大的袍子像是被灌滿了風一般鼓脹而起,下一刻瞬間炸開。

  “無禮之徒!”他的目光寒若冰錐,猛地投向門簾的位置。

  與此同時,坐在原地看似閉目靜聽論戰的秦軻面色一白,腦中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轟然炸裂,隨后再也聽不見來自于那道幕簾后的聲音,握著茶碗的右手也顫抖起來,竟是將半碗茶水都翻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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