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重騎擁有沖擊力天下少有,可面對數萬青州鬼騎,不求從一處出突破口,而是從六個方向同時突襲這種做法,仍舊顯得大膽甚至瘋狂,但偏偏高延宗沒有料到這一點,結果原本用來伏擊項楚突圍之兵的隊伍反倒是無所適從了。
周遭的青州鬼騎面對玄甲重騎洶涌而來的氣勢,一時也受其所迫,難以壓上,反倒被沖了個七零八落。
喘息之間,孫青微微側頭,馬槊擦著他的側臉,切斷他飄飛的發絲,馬蹄聲伴隨著滾滾的煙塵把他的身形籠罩其中,但與此同時,他也一巴掌拍在戰馬的背上,整個人驟然騰空。
兩柄馬槊從他的身下斜斜地掠過,戰馬悲鳴,孫青的眼中憤怒的光芒一閃,身體卻已經在空中伸展開來,猶如一只飛鳥。
但這一落,他已經從飛鳥變成了掠食的猛禽!
當先的那名玄甲重騎先是中了他一個膝撞,噗的一聲之后,滿嘴的牙齒碎裂,一雙眼睛已經蹦出眼眶,看上去是那樣凄慘,又是那樣可怖。
“殺了他!”玄甲重騎大喝之中,正要推出手中的馬槊,卻感覺胸口一疼,發現自己的胸口正插著一柄短匕首,手中馬槊再也無法前進哪怕一尺。
一合之內,連殺兩人,而且這兩人都是有第二重境界的氣血修行者,換成其他小宗師真不一定能有這么生猛。
但孫青并未自滿,因為在他看來,這種事情理所應當,如果他連這都做不到,簡直有辱他這些年的修行和爺爺對他的栽培。
可他以這樣的雷霆之勢殺死兩人,甚至用上了自己隨身的匕首,卻并非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實力。
鮮血緩緩地溢出玄甲重騎的盔甲,沾染在匕首柄上,一枚翠綠的翡翠也染上了一抹鮮紅,就像一片綠色的田野上,綻放出的鮮花,也是在這朵鮮花的后面,一柄馬槊亮著銳利的鋒芒,悄無聲息地向著他逼了過來。
孫青的胸膛不斷起伏,一路殺來,他也早已感覺到疲倦,但當他推出手中馬槊的那一刻,威勢仍舊如虎豹撲食!
兩支馬槊在空中砰然碰撞,幾乎不分先后地斷裂,反震的力量使得兩人都發出一聲悶哼。
孫青皺著眉頭,望著眼前這位小宗師境界的高手,咬了咬牙,寧肯拼著受傷,卻仍舊向前一躍!
又是在同一瞬間,兩人拔出了腰間的佩刀,一陣光芒閃爍,攪碎了煙塵,卷動了風,彼此之間糾纏而上。
如果是江湖上的對決,很少有人會以這種搏命的方式拼盡一切地出快刀,因為在這樣的速度之中,即使有再精妙的招式也很難發揮,勝負只在幾息之間。
但這是戰場,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很寶貴。
等到第二口氣吐盡,孫青一共出了三十六刀,那名小宗師境界的玄甲重騎出了三十五刀。
只是一刀之差,孫青的刀勢一吐,已經劈斷了與他對陣的長刀,狠狠地斬在那名玄甲重騎的肩膀上。
與此同時,他的肩膀也是一疼,那柄斷裂的長刀正好插進了他的身體。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傷了,但同時,他發出一聲怒吼,雙手用力向下一嘩啦,撕開鐵甲,噴濺出三尺高的鮮血!
隨后他猛然拔出自己肩膀上的斷刀,砰然扔到地上,氣血自動封堵了他的血脈,使得他肩膀上的傷口流下的血液變得十分稀少。
隨后一躍,騎上了另一匹無人的戰馬,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倒下的愛馬,低聲道:“將來…我會有一匹更好的。”
隨后他大聲怒吼道:“后退者斬!”
在他的悍勇之下,青州鬼騎再度聚攏,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向著玄甲重騎發動著襲擊,馬槊與長槍交錯,血肉與斷肢橫飛,就連玄甲重騎也被這樣的攻勢所阻擋,不斷地后退。
項楚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只是緩緩地道:“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或許將來還能有機會在陣前交手…”
但今天不能。
“澤風大過,大鵬之形!”就在玄甲重騎的攻勢到了盡頭,被青州鬼騎扼制的那一刻,整個陣勢再度變了形狀!
大過,意思是陽剛過盛,這一陣在唐國留有文書,上面還有李將軍的一句話:矯枉須過正,非正則無以矯枉,成大事者,須有膽魄,瞻前顧后則失良機也。
正如這一句話所言,這一陣的就猶如一道狂風,又猶如爆發的山洪,大鵬是它的身軀,在席卷一切的威勢之下,原先朝六個方向的沖擊已經變作了一個方向。
“不好。他們是要攻步軍陣!”孫青眼中利芒一閃。
隨后不遠處高延宗一聲大喝:“后退者斬!沖擊玄甲重騎陣,截玄甲重騎兩翼者,賞千金!”
但是晚了。
孫青已經看出唐軍六面攻勢只不過是一場浩大的佯攻,而青州鬼騎相互之間的連接又不如六花陣緊密,這樣一個空隙,換成其他人也倒罷了,但以項楚的能力,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玄甲重騎浩浩蕩蕩踩碎野草,轟然撞開青州鬼騎的包圍,隨即沖擊在步軍的側翼。
很多人這時候還心懷僥幸,在他們看來,玄甲重騎前面三次都沒有沖開步軍靠著戰車建立的防線,這一次也未必能成。
但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們一個耳光,就在一瞬間,步軍的防線潰敗,撕裂出來的一個口子已經被玄甲重騎的鐵蹄踏開,鐵馬縱橫在步軍陣線之中,尸骨被埋沒在一片陰影之下。
原來在之前三次沖擊,玄甲重騎仍舊沒有近全力,之所以他們不斷地沖擊步軍陣形,只是在尋找一個薄弱之處,所以盡管他們面對青州鬼騎的連番攻擊,依舊隱忍,最后,終于爆發。
此時此刻,荊吳步軍的軍陣終究還是破了!
在項楚的控制之下,像是大鵬一般的六花陣不斷地撞開盾牌,撞開長矛,撞開脆弱的人體,一路向前,像是一把利劍直直地插進了荊吳軍的軍陣之中。
李昧把一切都收歸眼底,頓時心中大喜:“將軍藏著的這一招終究還是起了作用。”
演練六花陣的事情,就連唐國上下都少有人知道,這才能有今日一鳴驚人,如今玄甲重騎在荊吳軍陣之中撕開了一個口子,荊吳步軍一陣混亂,自然弱了氣勢。
李昧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在他的麾下,神武天軍悍勇地向前殺去,連續沖了兩次,壓得荊吳軍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這么做,并非是真的想要突破荊吳軍的軍陣,而是又一次佯攻。
真正的利箭,已經一路向前,橫穿敵陣!
“這支箭,恐怕就是他自己吧?”亂軍之中,高長恭穩坐中軍,面對玄甲重騎氣勢洶洶而來卻面不改色,手上的長槍亮出銀色的鋒芒。
很少有人知道高長恭手中長槍名為龍膽,身為這柄長槍的主人,又怎會是個怯懦之人?
當年八千騎兵隨他入唐國,多少次都是死里逃生,這一次,他更不可能因為項楚而后退。
“來之坎坎,終無功也。”對于項楚的六花陣,他微微一笑,揮手道:“變陣!”
來之坎坎,險且枕,入于坎窖,勿用。
這句爻辭的意思是:來去都是險,四處充滿了危險和困難。掉入陷阱之中,不可能有所作為。
只是眼下,玄甲重騎分明是勢如破竹,一路上幾乎無人能擋,反觀荊吳軍處處受制,青州鬼騎又回援不及,哪里稱得上是四處艱險,難有作為?
在玄甲重騎的中心位置,項楚神情凝重,六花陣在他的指揮之中不斷地變動,等到大鵬之形的去勢耗盡,他又高聲一嘯:“燎原之火!”
于是,玄甲重騎陣形轉為稀疏,向著前方如同野火一般四處蔓延。
但荊吳步軍依舊頑強,甚至終于把壓箱底的弩車使用出來,勢大力沉的弩箭射中玄甲重騎,盡管未必能直接穿透甲胄,其中蘊含的巨大力量往往能讓玄甲重騎墜馬或是后退。
在這樣激烈的戰場上,倒地的玄甲重騎根本無法迅速起身,沉重的盔甲令他們像深陷泥潭的麋鹿一般難以自拔,最后只能在奔騰的馬蹄下被踩成肉泥。
高長恭身前聚攏起無數荊吳軍,剩余的戰車幾乎都被堆在了這里,他就好像是預料到玄甲重騎朝他的方向發動突襲一般,特意留下了這樣一支部隊,以最大限度地限制著玄甲重騎的沖擊力。
同時,荊吳軍還不斷地利用起絆馬索、鐵蒺藜,使得玄甲重騎更是頭疼無比。
很快,玄甲重騎的沖擊力減弱,開始呈現出頹勢,荊吳軍趁機在指揮之中一邊發出大吼,一邊黏了上去不斷地嘗試斬斷戰馬的馬腿,引得玄甲重騎更顯混亂。
燎原之火…遇上了粘稠的水,盡管十分不甘,卻只能是在泥潭中一點點地被熄滅。
玄甲重騎這才發現,雖說有些不同,但荊吳軍所用的戰術,不正是剛剛他們用來對付過青州鬼騎的么?只不過相比較起來,荊吳的陣形比起玄甲重騎的“動蕩之勢”更加完備,也更能拖延攻勢。
這當然不是說項楚的六花陣不精妙,亦或者玄甲重騎的實力不夠強大,只是這場仗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失去了先機。
若是江湖打斗,失了先機未必不能靠著精妙的招式奪回,可龐大的戰場上,預先的準備幾乎就是決定勝負的一半,無論是戰車、弩車還是絆馬索、鐵蒺藜,都是高長恭專門給唐軍準備的大禮,天知道為了送出這份厚重的禮物,荊吳軍和高長恭廢了多少心思,光是這千里迢迢的運送,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被荊吳步軍一阻攔,玄甲重騎速度變緩,青州鬼騎也追了上來,像是為了彌補之前的失誤,一陣悍不畏死的廝殺竟一時蓋過了玄甲重騎的威勢。
手握長槍的高延宗也不顧自己青州鬼騎主將之身,親入戰陣,帶著人如同猛虎一般橫沖直撞。
他的修為當然不如自己的兄長高長恭那般強大,但他本人離小宗師境界僅一線之隔,加上身側的孫青幫他死死地壓著右翼,像一位天生神力的勇士,將所有試圖襲殺的人都一刀斃命,這才穩妥地護住了高延宗,沒讓這位主將出事。
滿臉血污的高延宗看見孫青大殺四方,大笑起來:“痛快!孫既安有子如此,孫家后繼有人了。”
高家和孫家的關系本就不錯,而高延宗和閑散自由的高長恭不同,在高家大宅里長大的他是典型又傳統的高家人,所以他與諸葛宛陵之間只是“君臣”的關系,反倒對孫青這個后輩格外關照。
只是孫青聽到了這句話,臉色卻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