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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黑與白

  汪南一開始有些遲疑,但看見張九新那認真的樣子,最終還是松開了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一個人根本做不到把骨折的手推回原位,既然如此,接受一下張九新的幫助也不算丟人。

  “準備好了嗎?”張九新握緊了汪南的手臂,帶著幾分試探,手上微微發力。

  汪南悶哼一聲,順勢拔出了一柄匕首,上下牙齒咬住匕首精鐵的刃身,眼神堅毅。

  幾乎是眨眼之間,張九新的手猛然發力,骨骼在他的扭動之中發出“咯咯”的響聲,縱使汪南咬著匕首的把柄,那股劇痛卻仍使得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喝。

  骨骼在外力的扭動之下終于回到了原位,扭曲的手臂也不再呈現出那樣可怕的弧度,只是劇烈的疼痛還徘徊在骨骼深處,不斷地刺痛著汪南的神經。

  等到張九新撕扯甲胄下的衣服做成布條,又用幾根樹枝充當夾板固定好了那條受傷的手臂之后,汪南終于松開了嘴上的匕首。

  “臨時只能用這個,或許會影響你的右手動作,握刀恐怕是不行了。”張九新輕輕地拍了拍汪南的肩膀,“現在感覺好多了嗎?”

  “還行。”汪南額頭青筋炸裂,齜牙道:“我左手一樣可以握刀,沒什么大不了的。”

  話是這么說,不過非慣用手握刀終究是有些別扭,只是在這種情況下,汪南也不可能有機會先去休養個十天半月。

  墨家騎兵雖已在王玄微的指揮之下重整陣形,唐軍卻猶如一道鐵幕橫亙在他們面前,銀亮的槍尖反射著陽光,鋒芒畢露。

  “今天說不定得死在這里了,手臂不手臂的…倒真是算不得什么。”張九新突然笑了一聲,嘆息道:“汪將軍,和我這樣的人死在一處,你會不會覺得不值…”

  汪南微微歪頭,看著張九新緩緩地換到一匹下屬牽來的戰馬上,手中的馬刀晃出一道銀亮的光。

  他聽出了張九新話語之中的決絕,雖談不上有多么慷慨激昂,但正是這種坦然面對生死的寥寥兩句,引得汪南不得不重新審視身旁這個沒有絲毫修行傍身的男人。

  少頃,汪南慨然大笑起來:“有什么后悔的?都是兄弟,一起死了又如何?死的時候做個伴,到了陰曹地府,照樣能讓那些小鬼們嚇破膽!”

  張九新眨了眨眼,笑道:“我可沒有你那氣血修為,一會兒說不定會死在你的前頭。”

  “我給你擋著點兒,不過,你可別離了我太遠…”汪南的眼神已經移到了前方那已經停止了呼聲,開始架設槍陣的神武天軍,“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唐國第一步軍究竟威力幾何。”

  當年,正是一群知榮辱,講情義的墨者們在巨子令的號召下共聚一處,支撐起了墨家的脊梁,成就了一個不遜于前朝的龐然大國,使得稷朝盛世得以承襲,并傲然于世間。

  滄海和唐國任何一家面對墨家,實力都顯得欠缺,這也是他們為什么會選擇聯盟的原因,與其說是聯手征伐,倒不如說是忌憚墨家的實力進一步擴張,有朝一日會令他們沒了立足之地。

  而曾經墨者們共有的那股義薄云天的氣勢,在此刻被發揮地淋漓盡致。

  盡管墨家騎兵們在剛剛那場洪水之中折損慘重,眼下又被封死了后路,逃生無望,然而也正是身處這般絕地的境遇,激發了他們骨子里最后的血性。

  王玄微的戰馬依舊立于最前方,因為他是統帥,是墨家昔日總領兵權的上將軍,盡管朝堂一紙詔令奪走了他手下數萬黑騎,可他何嘗不是早已成為了墨家人心中的一個傳奇?

  他沒有拔出馬刀,因為他并不喜歡肉搏劈殺,漸漸地,在墨家騎兵的馬隊之中,傳出了嗡嗡嗡的聲音,宛若由遠及近的一片雷雨云,預示著即將降臨的驚雷。

  突然,黑壓壓一大團玄微子升騰起來,很快散開于空中,遮蔽了太陽,為墨家騎兵們撐起了一片黑色的穹頂。

  一邊是白天白地白步兵,一邊是黑天黑地黑騎兵,黑與白在這一刻仿佛形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天下皆白,唯我獨黑。

  項楚看著那團黑云,握著大戟的手更是多了幾分勁力,臉上呈現出狂熱的笑容,他等待已久,終于有些按捺不住心緒了。

  即使是上一次兩人交手,王玄微升騰起的黑云也沒有這一次這般龐大,更沒有夾雜著如此可怕的威勢。

  那些翱翔在天際的玄微子,每一只都不過豆粒大小,然而它們不畏刀斧的劈砍,更不畏懼箭雨的墜落,就連最堅硬的鐵石,也不過是它們尋常果腹的口糧。

  這世上誰能擁有這般驚人的本命物?

  又有誰擁有這樣本命物的同時,還能修行至這樣的程度?

  或許只有傳說中的圣人可以。

  李昧微微變了臉色,他實在沒有想到王玄微這一次的實力更甚于當初沖出錦州的時候,在這樣可怕的黑云面前,恐怕連一身鐵鎧的神武天軍都要畏懼三分。

  “將軍…”李昧靠近項楚道:“我們接下來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項楚微微搖頭,“你做好你的事情,而王玄微顯然不歸你管,他是…我的!”

  項楚眺望著那團越發擴張開來的黑云,大戟鋒芒映照著日光,刺痛了李昧的眼睛。

  李昧聽見項楚在狂笑,笑聲穿透云霄:“你終于拿出真本事了。”隨后他轉頭看向李昧,冷漠道:“你還在等什么?”

  “殺!”隨著戰鼓被敲響的瞬間,雙方幾乎同時開始推進,黑與白在一瞬間交匯,像是白天與黑夜在同一時刻綻放。

  然而,這世上再沒有第二支步軍能如神武天軍這樣雄壯。

  墨家騎兵如今不過九千余,即使他們的裝備精良,但一次面對四萬神武天軍,怎么看都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自殺。

  神武天軍們透過面罩的空隙,看見的卻是一群已經陷入瘋狂的野獸。

  “雖只是雜牌軍湊出來的陣仗,氣勢倒足以與天下任何一支強軍相媲美。”李昧不禁贊嘆道。

  但他此刻并不能只做一個旁觀者,他可以對這群悍不畏死的墨家騎兵發出贊嘆,同時也要對他們一心求死的意志報以最凜冽的回應。

  “守!”隨著李昧的一聲厲喝,唐軍陣營中戰鼓猶如雷鳴,轟然炸響,整個神武天軍的陣形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

  盾牌在這一刻盡數落在地上,前排的神武天軍單膝下跪,手中的長矛架設在盾牌的頂端,形成一個近乎完美的組合。

  他們沒有放箭,因為神武天軍的編制之中并沒有弓箭手,而為了完成合圍,其他的唐軍騎兵早已撒了出去,當然不可能這時候重新聚攏。

  神武天軍沒有放箭,然而墨家騎兵攜帶的手弩卻已在這一刻松開了弓弦,無數黑色弩箭一瞬間沖出弓弦,用比飛鳥還要快上數倍的速度騰空,不斷向上,向前。

  到達最高點之后,弩箭會失去他們一切向上的前進力量,但也是在這一刻,它們卻以更加決絕的姿態,向著下方的神武天軍墜落。

  這一輪放箭,墨家騎兵毫無保留,手弩上的箭矢已經全數傾瀉而出,想來面對數萬支弩箭,大多數軍隊都要膽寒。

  但神武天軍,卻是那少數可以在這樣可怕箭雨之中依舊保持傲然的軍隊。

  或許墨家騎兵的想法是放一輪弩箭,以此來壓制敵軍的氣勢和陣形,為他們的沖鋒突破創造必要的條件,但神武天軍望著空中那不斷墜落的弩箭,紛紛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前排的神武天軍甚至連盾牌都沒有舉起來!

  黑色的弩箭群與神武天軍的盾牌轟然相撞,響起的是一陣暴雨拍打屋檐的聲音,但無論弩箭如何傾瀉,神武天軍的陣形卻紋絲不動,甚至連讓他們顫動一絲都難。

  弩箭落在他們的肩膀上、手臂上、胸口上、大腿上,甚至是頭頂上,卻因為他們身上沉重卻堅實的盔甲而無法前進,最終只能頹然地跌落地面。

  除了有少數運氣差些,被弩箭射中如脖子等縫隙中而受傷死去的士兵,整座步兵方陣幾乎是無視了這場箭雨。

  “火!”神武天軍們咆哮起來,帶著他們的憤怒與驕傲,“火!火!”

  張九新面色蒼白,雖然他早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景象,可預想之中的景象還是不如親眼所見震撼。

  “神武天軍…果然是天下雄兵…箭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用…”張九新發出夢囈般的聲音。

  汪南在他的身側,第一次見識神武天軍真正實力的他也顯出驚駭的神色,但最后,他還是強行把恐懼壓了下去,怒吼道:“那又如何?殺呀!殺!”

  張九新眼見汪南一馬當先的背影,那樣決絕,仿佛無所畏懼,不由得低下頭失笑道:“真不知道他是魯莽…還是英勇。”

  下一刻,他同樣轉頭,對身后的騎兵團們厲聲大喝:“不要畏懼!殺一個就賺了,那可是神武天軍!一年軍費數以十萬計的步軍!一個換一個都值了!”

  用人命去換唐軍軍費上的損失,這種事情放在平日但大概眾人都會覺得毫無意義,但此時此刻,張九新這種直白的換算反而激發了墨家騎兵們的士氣。

  他們都清楚自己大概是不可能再回家看見妻兒老小了,可那不要緊,至少自己沒有給他們丟人!

  在今天,所有人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張九新冷冷地注視著前方的盾陣,一根根長矛讓它看起來就像是一片巨大無比的荊棘叢林,隨著那冷厲的鋒芒越發的接近,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來。

  曾經他很怕死。

  “痛快。”隨著他手中馬刀猛然抬起,空中亮起一道猶如滿月的鋒芒。

  他不是修行者,但多年戎馬,他也遠比普通人強大,這一刀他已蓄力許久,無論是力量還是時機,都可以說是他平生僅有,足以劈斷那在前方的長矛。

  或許下一刻會有無數長矛貫穿他的胸膛,但至少,他為后面的袍澤們開辟了一條道路,一條并不通往勝利,卻能壯烈死去的荊棘血途。

  只是他蓄勢已久的一刀轉而劈空了!

  張九新瞠目結舌,感受著那一刀的余韻,知道并不是因為自己失手了,而是在這一刻,一直在他們頭頂漂浮的黑云仿佛失去了某種支撐,在兩軍交接的位置不斷地傾瀉下來。

  黑云很大,自然傾瀉下來的威勢也很猛烈,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不弱于剛剛傾瀉而下的大河,只是有些區別的是,大河傾瀉的是水,而黑云…卻是由王玄微的玄微子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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