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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出曉山

  唐國將領一倒下,附近的唐軍頓時混亂起來,幾名紅著眼睛的護衛咆哮著用長刀斬向秦軻,然而還沒等秦軻出劍,一柄長戟卻是突兀出現,攜帶著巨大的力量,席卷四方。

  幾名護衛在一個照面之中就死了一名,剩下的幾名護衛眼見已經無法報仇,紅著眼在阿布的可怕長戟下搶出了那名唐國將領的尸首,向著侯軍退去。

  “阿軻,你怎樣!”等到阿布長戟斬斷了將旗,他轉過頭來,看著微微彎著腰,把手撐在膝蓋的秦軻問道:“受傷了嗎?”

  “沒有。”秦軻看著阿布那急切的表情,身后墨家騎兵殺聲震天,知道勝負已定,咧嘴笑了起來,“我就是…有點累。”

  隨后他低頭看向地上,雖然說唐軍將領的尸首已經被搶走,但他用過的鐵胎弓卻留了下來,斷裂成兩截,孤零零地在地上,顯得有幾分頹喪。

  “有些可惜了,本來是挺好的弓,比我那獵弓都要好得多。”秦軻有些惋惜地道。

  這樣的鐵胎弓,顯然在工匠手里花了不少功夫才捶打成型,一旦斷裂,縱然接回去,只怕也折損了大半,不能再如原先那般強大了。

  只是他也是沒法子,如果他不出劍削斷這件鐵胎弓,只怕在空中的自己非得被射出個透明窟窿不可。

  “還笑呢。”阿布瞪了他一眼,“一把弓有什么可惜的,你要是出事了才不好。好好的,你一個人沖這么前做什么。”

  秦軻看了一眼把兩人護了起來的墨家騎兵,也是不知道怎么解釋,只是歪著頭無奈地道:“我也是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沖得太快了。”

  兩人說話之間,這支唐軍已經全線潰敗。

  墨家騎兵幾乎是摧枯拉朽般地勝了這場仗,這其中雖然有秦軻斬將的功勞,但實際上,這里的唐軍只有一萬,還大多是步軍,要阻攔這如狼似虎的一萬多身披黑騎裝備的墨家騎兵根本是癡心妄想。

  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自然跟王玄微脫不開關系。

  王玄微則站在隊列的后方,身旁的張九新面色發紅,眼中帶著幾分興奮,卻不敢過分響亮地吶喊,低聲道:“上將軍之智,真天人也。竟然能在這樣的亂局之中,準確地抓到唐軍的破綻。”

  要是換成是他,在唐軍的合圍之中,早就失去了方寸,別說判斷出唐軍的弱點,只怕他最有可能選擇的辦法就是找一處直接強行突圍。

  雖然這么做未必是錯,可一旦唐軍留有后手,這一萬墨家騎兵只怕會全部陷進去。

  只是王玄微臉頰上并沒有勝利的喜悅,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張九新仿佛從他的眼睛里看出幾分寂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他的一生之中,這樣的一場戰斗太過平平無奇,甚至讓他多回味一刻的價值都沒有。

  只是張九新看著王玄微那冷峻的神情,心里卻莫名地生出了幾分不安,那股勝利的喜悅,也被沖淡了不少。

  而就在他微微惆悵的這一刻,場上的局勢已經是完全一邊傾倒,從對峙,變成了一場追逐。

  唐軍敗了,敗得干脆利落,逃跑的時候姿態自然也十分倉皇,甚至連飄揚的旌旗都扔了滿地,在那名將領死去之后,他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走,逃出曉山,逃到一個沒有血腥殺戮和死亡的地方。

  并不是他們不夠頑強,而是他們已經用盡了他們最大的力量。

  一萬步軍與一萬騎軍這樣令人絕望的實力對比,根本就不是意志可以彌補的,何況在山中穿插行進了數天的墨家騎兵的戰意也未必會比他們弱,甚至為了發泄那股憋悶,他們化作了嗜血的野獸,每一次揮動馬刀的氣勢都像是要把整座曉山生生劈開。

  恐怕也只有唐軍最精銳的重甲步兵神武天軍才有可能阻擋住這樣洶涌的騎兵正面沖擊而不敗,可遺憾的是,項楚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打算動用這一股力量。

  “追上去!追上去!別讓這幫孫子跑了!”汪南興奮的聲音在血雨腥風之中飄蕩,“就他們這小胳膊小腿,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

  說話之間,他手中的馬刀再度掠出,斜斜地撇過一名唐軍的肩膀。

  伴隨著骨骼和血肉支離破碎的聲音,那名唐軍的整個人撲倒在了塵土上,半個身子已經被斬落下來,從他鮮紅色胸腔里彈跳出滾燙的內臟,在塵土之中滾了兩下,就被隨后的鐵蹄踩了個粉碎。

  秦軻和阿布相互扶持著站在亂軍之中,遠遠地看著這樣的場景,一時沉默。

  仗打到現在,已經不再談論什么誰勝誰負了,從唐軍落敗開始,曉山的山腳下已經變成了一場血腥的屠殺,馬刀和馬蹄下的,是不知道多少人殘缺的尸骨,有些人還沒有死透,仍舊在奮力地向前爬去,仿佛只要他不停的向前,就會逃離這里,去到一個安寧,喜樂的地方。

  “我們這是…在做些什么呀。”終于忍不住的秦軻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上將軍,窮寇莫追,把老汪他們撤回來吧。這家伙已經殺紅了眼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要是讓他這么追下去,非得出事不可。”張九新遠遠地望著身先士卒,一路斬殺過去的汪南。

  其實汪南這一路殺過去,身上也掛了不少彩,只是作為修行者,他的反應速度和力量遠比常人高了不少,加上多年陣前廝殺的經驗,這些傷竟然沒有一處在他的要害,甚至沒有影響到他揮動馬刀的速度。

  王玄微一直在高坡上注視著,他當然不會看不見這樣的情形,但他仍然沒有下令,只是沉默著,似乎在考量什么。

  “上將軍。下令吧。”張九新加重了一些語氣,眼見王玄微仍然沒有反應,他不由得急切起來,也顧不得冒犯,咬牙喊了一聲:“上將軍!”

  或許是因為張九新的聲音終于讓王玄微有所知覺,就在此刻,他聽見了王玄微顯得平淡的聲音:“其實都不重要了。”

  張九新微微一愣,有些猶豫地道:“上將軍…你說什么?”

  王玄微側頭看著他,長袍在山風之中突然飄動了起來,似乎有飛蟲飛舞嗡嗡聲一閃而逝。

  王玄微露出一絲笑容,道:“既然如此,千人將軍張九新聽令。”

  “是。”張九新心中一跳,猛然地拱手低頭,恭敬道:“上將軍吩咐!”

  “全軍前進,沖出曉山。”

  “是…呃…啊?”低著頭的張九新才應了一聲,才發現有些一樣,睜大了眼睛的他抬起頭看向王玄微,“沖…沖出曉山?”

  “是。”王玄微難得和顏悅色:“怎么了?張將軍覺得我這道軍令有什么問題?”

  “末將不敢…”張九新低聲道:“末將只是…有些疑惑…我們就這么追出去,也不派斥候探一探?萬一唐軍在后面有埋伏…”

  雖說王玄微打仗,一直以奇詭著稱,然而這么多天與王玄微相處下來,他卻很清楚,雖然說王玄微用兵如鬼,總是能出其不意,但卻并不粗糙。

  相反,他心細如發,在探查方面精細得像是女子穿針引線,一絲絲一縷縷之間,對唐軍的動向便了若指掌,若非如此,他們早就在唐軍的包圍之中敗了。

  但這一次,王玄微為何突然這樣“莽撞”?

  然而這不是他該問的問題,他也相信,王玄微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東西不是輕易可以解釋的。

  不管如何,他只是想活著,能有一條命回到行州,脫去軍職也好,至少能跟家人團聚…

  在王玄微刻意的放縱之下,墨家騎兵也是情緒高漲,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足以激勵在場所有人那顆壓抑多日的心。

  最重要的是,出了曉山地界,就不再如現在這般閉塞,再往前就是墨家干河,前朝之時,這干河還不“干”,而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從東往西,延綿近千里,一度是前朝漕運要道之一。

  只是就在百余年前,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地震席卷此處,大河改道,此處河流的水全部滲入了地下,露出干涸的河床,因此得了一個“干河”的名號。

  在當時的百姓看來,這場地震自然是因為君王失道,上蒼震怒而下達的懲罰,當年前朝某位君王昏庸無道,且性情貪色,為廣集天下美女收入宮中,竟然派出三條高數十丈的大船,一路前行。

  所經郡縣,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的女子因此而遭殃,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

  即使到如今,那首“山川悠遠水迢迢,明月垂垂女子泣”的民謠還在墨家偶有傳唱。

  不過對于現如今的墨家騎兵來說,這干河沒有了水,反倒是方便了騎兵行動,且此處四通八達,稷城、錦州、行州方向均可去得,即使是唐軍想要圍困,若沒有十萬大軍,根本無法阻攔這一萬墨家輕騎。

  而唐軍之前為了堵截他們已經花去了十數萬人布局,又哪里去找這十萬大軍來攔截他們?

  這么看來,唐軍的合圍已經是功敗垂成,雖不說是損兵折將,卻也是多日辛苦化作一池秋水,也算是讓他們贏了一陣,不是么?

  “這么容易?那王玄微跟我們交代的…”秦軻低聲說話,但看見阿布正在沖著他使眼色,一時又噤聲沒有再說下去,他的臉色因為剛剛嘔吐而顯得發白,這場仗打得太久,又太過慘烈,他早已經想要離開這軍中,但有些事情,并非他所能決定。

  “這件事情只有王將軍他自己心里清楚。”阿布牽扯了一下馬韁,與秦軻的距離拉得更近了一些,低聲道:“我們只能做好我們自己的事情。”

  他抬起了頭,望向那逐漸寬闊起來的道路,微微嘆息:“何況他交代的,也不一定會成真,先生說過,戰場上決勝千里,第一靠的是算,但第二靠的卻是運。沒有一個統帥能掌握一切的變化,如果有…非神即圣了。”

  然而秦軻在一旁弱弱地一句,卻把阿布的話生生地打垮:“王玄微不就是被稱作‘謀圣’嗎…”

  而就在這時,他的話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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