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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唐軍來使

  一座臨時支起的軍營大帳之中,五名千人將軍終于重聚在一張桌前,彼此對視,眼神卻略有不一。

  嚴格來說,他們都已經是叛逆。只不過有人像是操持著大船在前方乘風破浪,而有人卻只想著在后面借著人家擋住前方的風雨,還有人甚至在兩邊搖擺,考慮著是否要繼續跟著這條船,還是說索性去往另外一條航道。

  張九新原先是兩邊搖擺的那個人,此時卻已經變了心思。

  其實來自于秦軻的死亡威脅,并非是他改變主意的主要原因,畢竟他既做了叛將,口頭上答應的東西再怎么深刻有力,只怕其中的信用度也值得懷疑。

  離了大營,就算秦軻是個修為不俗的修行者,難不成真能在千軍之中取他首級?

  不過他確實被秦軻的那番話打動了,再想想守在谷外的是王玄微,心中更是有了底氣,至于回到行州他還能不能保住一條命,他已經沒有那么在意了,至少以他對郭開的了解,那個文士一樣的行州郡守并非是個喪心病狂之人,不會因為他一個人的過失遷怒于他全家老小…

  林信在帳中坐下,第一句就帶了幾分試探,盡管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幾道不深的皺紋里卻好像潛藏了什么不懷好意的意味。

  “張老弟,等得我老林好苦啊,要不是你親自帶著人過來了,我還以為…你有了別的什么顧慮,不想跟我們干了呢。”

  張九新微微笑了笑,滴水不漏地拱了拱手道:“讓林將軍見笑了,帳下那些弟兄們鬧了點小麻煩,耽擱了一些事件,不過好在都解決了,也多虧林將軍差了徐副將過來,不然恐怕還得鬧上一陣子…”

  林信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派過去的“徐副將”如今到底身在何方,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張九新身后的那個消瘦的身影,“張將軍,這位護衛小兄弟看著面生啊。”

  秦軻身上穿著的是新換的盔甲,顯得十分合身,之前臉上的血污也洗得干干凈凈,看上去清秀稚嫩,更帶著一點怯意。

  看到林信投過來的目光,秦軻下意識地低下了頭,擔心林信認出自己就是之前在擔架上被抬走的傷兵。

  畢竟他不能確定林信在派出這些刺客刺殺郭開之前,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非常熟悉,還是說,只隨便抓壯丁似的挑了幾個身手不錯的軍士,臨時湊了一支“敢死隊”?

  張九新倒是一點也不慌張,笑著回過頭道:“幾位將軍有所不知,若非這小子忠心,我恐怕早死在那群鬧事的家伙手里了,唉,想你們個個身懷修為,尋常人都近不得身,換了我,手無縛雞之力…所以,我也有意想提拔提拔這孩子,帶他來多聽聽諸位將軍們說話,總能學到些東西,不是么?”

  聽到這里,其他幾位將軍皆是哈哈一笑,林信也免不了多看了秦軻兩眼,當下卻懶得再做什么試探,擺著手道:“哪里哪里,張將軍多年戎馬,斬殺敵軍無數,怎會是手無縛雞之力…既然人都齊了,咱們也別說那些客套話了,商量一下怎么解決掉郭開那個老匹夫吧。”

  林信這話一出,眾位將軍臉上的神情都緊了一緊,這也是眾人最關心的問題,要投降唐軍,必然得先取信于人,而換取這份信任最好的投名狀,就是郭開的人頭。

  在眾人的目光中,林信站起身走到了大帳的角落里,對著一名身著斗篷的身影畢恭畢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唐國來使朱先生。他此番前來帶了云麾將軍的軍令,只要我們拿到郭開的人頭,他便可幫我們聯絡唐軍,保我們出谷安然無虞。”

  其實不用他介紹,幾名早先進帳的將軍已經注意到了這個身無片甲,顯得格格不入的人。

  之所以身無片甲,是因為不管是他還是唐軍都很清楚,如果有人想要殺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甚至連刀劍都不必用上,只需要一副拳腳就能讓他死得透透的。

  但平谷外的兩萬多唐軍,等同于他的甲胄,他只要遇到任何不測,兩方脆弱不堪的信任度直接跌入谷底,唐軍也不會再有任何招降之心,墨家騎兵等不來外援的情況下唯有死路一條。

  “諸位好。”朱先生上前一步,推下了斗篷的帽子,雙手交疊與胸平齊,行禮之間卻是帶著幾分散漫,兩片八字胡隨著他的笑容微微顫動著,看不出什么仙風道骨,倒是能讓人從中解讀出一點狡黠。

  “原來這位便是朱先生?”張九新笑了起來,也站起身拱手行禮,“林將軍平日里藏得夠深的啊…幸會幸會了。”

  林信皺了皺眉,卻賠笑道:“事關重大,朱先生身份特殊,我自然不好輕易讓他出來見人。如今我們都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不必再藏著掖著。”

  朱先生跟著道:“也并非是林將軍有意不讓我面見各位,實在是此事不得不謹慎,那時郭開郭大人統領三郡,我若是暴露了行跡落得個身死神滅的下場,諸位又何來歸降一說呢?”

  “不過嘛…”朱先生兩根手指輕輕捏起嘴邊的胡須,搖頭晃腦道:“今日我既然已站在諸位面前,證明我唐國確實感受到了諸位的誠意,現下只要將馬廄里的障礙掃除,我可以保證,諸位到我唐國一切職位供給不變,還可以額外得我唐國嘉獎,更上一層樓。”

  說到這里,朱先生臉上更是得意洋洋,“如今,行州城與外界斷絕了一切來往,水源也被我唐國截斷,雖有堅城,遲早也會被我唐國的鐵騎攻破,說不定將來諸位將軍中的某一位還能擔當重任,成為一地郡守,豈不美哉?”

  “用墨家的叛將,守墨家的城池?”張九新依舊帶著淡淡的笑,話語中卻透出嘲諷,“唐國真有這么大的膽子,不怕我們再臨陣叛逃?”

  “老張,你說什么呢。”林信面色一黑,趕緊走到張九新身邊拉了他一把,轉過頭去對朱先生施了一禮:“這…張將軍他生性謹慎,有些擔憂罷了,朱先生莫要見怪…”

  “理解理解。”朱先生立刻顯出一派大肚能容的模樣,朗聲笑著道:“張將軍果然心思縝密,不過,張將軍的顧慮或許并不存在,本來我唐國大軍出征前,國主便再三叮囑,愿降之人視同手足兄弟,絕不橫行殺戮…”

  “本來嘛,墨家與唐國都承襲前朝,攜手平定天下乃是普天之大愿,南邊的荊吳算個什么東西?一個半大孩子,不過沾了點葉王的血緣,就坐上了國主的位子?說到底,還不是諸葛宛陵那個竊國賊子的傀儡?如此貧賤之人也敢厚著臉皮承接那前朝的膏腴之地…呵呵。”

  秦軻縮著腦袋,臉色變得不大好看起來,雖說他一直不怎么喜歡諸葛宛陵這個人,覺得他心機太重,令人反感,可聽到旁人這般譏諷他,秦軻又有些鳴不平了。

  當初吳國百姓們因為連年征戰而飽受苦難的時候,唐國的上位之人做過些什么好事嗎?

  沒有。

  他們冷眼旁觀,只希望吳國的那些士族們自己空耗實力,好讓他們最后坐收漁利,而眼見吳國的亂局之中逐漸出現了搖旗吶喊,收攏民心的義士,最后一舉建立起荊吳的時候,他們又惱羞成怒,覺得到嘴邊的肥肉成了別人的盤中餐,心中憤憤不平。

  于是才有了唐國舉兵南下,揚言三個月內平定荊吳,斬殺國賊,“救吳國百姓于水火”…

  然而,在荊吳生活了幾個月的秦軻很清楚,百姓們從始至終都憎惡著唐國,沒有一人相信他們那冠冕堂皇的征戰理由。

  因此,他們才感激那個人。

  那個人穩住了各大世家,將四分五裂的吳國重新拼湊起來,與士族一同重建朝堂,恢復制度,他給了百姓們一個沒有征戰的富庶江南,給了百姓們一口飽飯,更撐起了一片令人心安的雨棚,收容了本該像秦軻一家人那樣流離失所的人們。

  要說絕不橫行殺戮,秦軻也是在心里暗暗譏笑了一番。

  錦州前殺俘的場景,他可一刻都沒有忘記,只是在場的幾位將軍因為一直被困平谷,與外界消息并不互通,才會理所當然地信了這唐國來使的鬼話。

  秦軻靜靜地站著,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神卻早已不在這間營帳之內了。

  他在默默地計算時間,等待著需要他驚天暴起的那一刻,等待著一切的開始…或是落幕。

  帳內的火盆提供了十足的暖意,聞著那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木炭氣味,秦軻的風視之術已經將帳外很遠處的動靜送到了他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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