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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虎豹之子,可以食牛

  秦軻見到蔡琰有好轉,也逐漸放下心來,一邊抬頭問道:“阿布,留著那些人不殺,你覺得行么?”

  “沒什么行不行的。”阿布道:“這種情況下,不管怎么做都不會是最合適的選擇,就算讓我拿主意,也不會跟你有太大差別。”

  秦軻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我怕想的是至少要殺掉那些將官呢…”

  “我在你眼里,什么時候變成那么殘暴的人了?”阿布失笑,抬起手用力地錘了秦軻一拳,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道:“殺掉一群手無寸鐵的人,我可做不到。況且我要真的這么做了,恐怕連長恭大哥都要看不起我了,老師他…應該也會責備我吧。”

  “高長恭會反對我信。但是諸葛宛陵會因此而責備你…我不信。”秦軻聳了聳肩。

  阿布看著秦軻,猶豫了一會兒,他知道秦軻對于諸葛宛陵的做事風格頗有微詞,但他一時也不知該怎么勸說和解釋,只能喃喃道:“先生他…其實是個很孤單的人。”

  秦軻沉默著沒有接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那位荊吳丞相,彼時大殿里黑暗一片,他的身邊只有一點燭光,當微風吹進殿內,火光隨之搖曳,好像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明明坐擁整個荊吳,可他看起來卻像個孤單的囚徒,他似乎一直在堅持著什么,但因為太過隱晦,讓人難以捉摸。

  他算是活著嗎?這種高處不勝寒地活著,應該也挺沒意思的吧?

  秦軻心里這樣想著,卻也不知自己是否有資格對他報以憐憫。

  解決完了唐軍的問題之后,墨家騎兵還要繼續前行。雖說王玄微下落不明,但秦軻仍然沒有忘記他最后對自己交代的地方大明山。

  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并不是墨家的將領,也從未上過戰場,可從現如今的局勢看來,墨家如果東北戰局全面潰敗的話,后果不堪設想。蔡琰是已經從錦州跑出來了,可高易水還在錦州城里。

  還有公輸雪、公輸察、公輸雨等等他熟識的人,如果要他見死不救…他做不到。

  路上的時候,秦軻與阿布并駕齊驅在隊列的最前方,一邊控著馬一邊交談著。

  “你說,唐軍真的會按照王玄微預料的一樣,不再攻打錦州么?”秦軻問:“項楚真能忍受白白損失那么多人,結果卻連一座不算重鎮的城池都拿不下來?”

  阿布微微失神:“這我可說不好,對于項楚,我想我沒有資格評價。但既然王將軍這么說,自然是有八成的把握唐軍會放過錦州轉而去攻打行州。這事兒,我只能做兩點揣測。”

  “哪兩點?”

  “第一,項楚再怎樣也是統帥,不至于意氣用事。錦州顯然不是短時間內能攻打下來的,即便是打下來,這座城的作用也遠不如行州重要。奪下行州,也能徹底斷了錦州的支援,到時候錦州成為孤城,不怕拿不下。而這第二嘛…”

  阿布低頭思索著,“先生曾經說過,任何一場征戰,都不僅僅只是戰場上的得失,更是一國朝堂的得失。就算項楚想要一意孤行繼續攻打錦州,也要掂量掂量這件事情傳回唐國會引起怎樣的后果。明明有機會奪下行州,替唐國占據墨家大片土地,他要是放過了,朝堂上的那些卿大夫非得把他罵個狗血淋頭不可。”

  秦軻點了點頭,既然錦州必定安全,他現在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笑著拍了拍阿布的肩膀:“可以嘛,阿布,你現在還真有一派大將風范,老高總說你笨,我看他才是最笨的那個呢,就你剛剛說的,我都想不過來。”

  “我確實笨。”突然被秦軻夸獎,阿布也有些不適應,有些靦腆地笑道:“如果高先生在,他一定能說得比我更透徹。”

  秦軻瞇眼:“在我面前,你就不用這么謙虛啦。其實你一直挺厲害的,又懂治國,又會兵法,修為也一直穩扎穩打。我覺得你將來一定能當個將軍的!”

  “希望吧…誰能知道將來的事情…”阿布望向遠方,眼神有些茫然。

  “不過。如此看來,我們這次去行州方向反倒是比留在錦州更兇險。”秦軻有些發愁,“王玄微手里統共就這么點兵馬,人家唐軍,除了項楚,還有那個叫龍駒的麾下也有十萬精銳,而且錦州那邊的唐軍也會向著行州這邊靠攏,到時候二十萬大軍堆在一起,吐口唾沫都能把我們淹死。”

  “你怕了?”

  秦軻聳聳肩,也不隱藏什么:“廢話。二十萬大軍,誰不怕啊,光是錦州城外的十萬大軍都足夠讓我尿褲子了。我又不是王玄微,沒人家那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本事。”

  阿布咧嘴笑了:“其實我也怕。”

  他們現在幫著王玄微,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當然,如果事情逐步走向他們不可控的地步,甚至會威脅到他們自身的性命,他們也不會傻傻地留下來死戰,總能找到法子帶人一起逃跑避難。

  反倒是墨家騎兵現如今對于他們兩人的態度已經有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變。

  公輸家在錦州素有名望,秦軻這個表面上的假姑爺,本就是讓他們信服的對象,所以王玄微才把這份擔子交給了他,而有錦州城內的公輸雪、蔡琰、高易水等人在,除非是真的大勢已去,不怕他會一個人脫逃。

  之前看到過分年輕的秦軻與阿布,墨家騎兵們表面上看起來是服從他的,但實際上對他還是抱著幾分懷疑。

  在軍中,所有人只會服從強者,沒有哪一份信任和尊敬是憑空而來,都需要靠著血與火的磨洗,才能綻放出光芒。

  直到今天親眼見識了秦軻他們誘敵、偽裝、破陣、包圍這一連串的計謀之后,眾人才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地愿意追隨這兩位年輕人。

  有句話說: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

  秦軻從小在諸葛臥龍的教導之下成長,列國征伐的故事他聽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加上太學堂里數月的磨洗,與高長恭一路巡視大江下游,去唐國等等…或許他自己尚未察覺,可其實他在各方面都已經大有長進。

  而阿布更是從一開始就是太學堂里出類拔萃的學子之一,這座學堂,是諸葛宛陵專門用來培養日后荊吳精英的地方,教授的都是治國用兵之道,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從太學堂走出來的學子們都會在荊吳的官場、軍中承擔足夠重要的職位。

  這樣的兩個人,本就不是普通將領可比,像先前的唐國的將領和鐵東南那樣的人,或許入軍多年,也算是懂得一些軍陣兵法,卻終究沒有深入鉆研,丁將軍更是在關鍵時刻沉不住氣,功利心太重,敗落也是理所當然。

  可以預見的是,這場大勝之后,原本還在擔憂明日何去何從的墨家騎兵一下子振作了起來,整個軍中都蔓延著一股蓬勃自信的味道。

  只因為他們相信,有秦軻和阿布兩人帶著他們,或許他們做不到再沖破一次十萬大軍,可一路去到大明山與王玄微會合絕對沒有問題。

  稍微休整之后,軍隊踏上征程,這一次,兩千五百名騎兵幾乎全數換上了唐軍甲胄,徹底地變成了一支“唐軍”。

  同時,整支部隊在阿布的安排下分成了兩隊,一隊居于前方,一隊則把守后方,相互呼應。

  而在這兩支隊列的中段,運送著糧草或者載著傷兵的馬車陸陸續續跟上。

  這些馬車都是之前唐軍運送糧草的板車,雖說秦軻等人一開始氣勢洶洶地沖進糧隊里放了一把大火,燒毀了不少糧草,但這么做的目的只是為了在唐軍方陣之中制造混亂罷了。

  阿布望向身后的那些糧車,眼中有幾分喜色:“糧草燒了一半,這番清點完了之后還有這么多,應該夠我們吃上半個月。省著點的話,或許堅持一個月也可以。”

  “再怎么慢,一個月也該到目的地了。”秦軻點了點頭。

  其實這批糧草里最重要的,是馬草。

  墨家騎兵不過兩千五百余人,然而戰馬卻有近九千匹,這些戰馬每日奔馳,自然要吃東西,如果一直餓著,先不說能不能上陣打仗,只怕在半路上都得累癱了。

  可為了突破十萬大軍的防御,什么糧草什么輜重,他們這支部隊可以說是半分都沒帶,也就是身上幾包干糧幾只水囊、一些用來清洗傷口用的烈酒。

  一直以來這些戰馬只能在路上臨時吃一些野草,雖然暫時沒有呈現出萎靡之色,但假若繼續得不到精料喂養,這些戰馬很快會掉膘,到時沖鋒起來,很難保持如今這樣“四蹄如雷”的威猛了。

  秦軻和阿布商討之后,大概猜到從一開始,王玄微就沒把這當成一個問題,在他眼里,這些戰馬不過都是消耗品,一旦跑不動了,索性就地斬殺,還能充當口糧支撐許久。

  “我在想…我們現在拉上這么多糧草輜重,是不是有些違背了王將軍的初衷…”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阿布坐在馬上一陣苦笑,“這樣一來,我們的速度會變慢很多,去大明山大概要花費更多時間了。”

  “那也怪不得我們。”秦軻安慰道:“他人都不見了,我們哪兒能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真沒了糧食,靠殺馬又能堅持多久?到時候我們一群騎兵弄得跟乞丐游民似的,別說跟人正面對戰,怕是一個照面都得潰敗下來了。”

  他是餓過肚子的人,所以他十分清楚,當人餓了超過五天,整個人都像是飄起來的,腳下踩著厚重的黃土卻猶如身在云端,一步三搖,這樣的狀態,別說去打仗,就是跟人吵嘴都喊不響亮。

  “說得也是。”阿布無奈地搖搖頭,“來墨家之前,可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兒。你說,我們要是回了荊吳,別人問起來,我們應該怎么說?我們這段時間在做什么?你吧,將軍不是將軍,小兵不算小兵的。我呢,也沒一官半職,就連墨家人都不算。結果我們兩人卻得帶著這兩千多人翻山越嶺,還得跟唐軍打仗…”

  秦軻噗哧地笑了出來:“大概說出去人家會覺得我們是在吹牛吧。”

  頓時,兩人仰天大笑起來。

  因為那一戰和重整陣列花了不少時間,所以阿布沒有敢讓大軍停留,而是連夜行進,所有人都只能趴在馬背上瞇上一小會兒,十分難受。

  不過眾人都沒有什么怨言,雖然說沒法睡覺很難受,但相比較被唐軍追兵攆上砍了腦袋,這樣已經要好得太多。

  他們放過了那一千多俘虜,可項楚未必會愿意放過他們。

  錦州城外那五千俘虜被殺的情形至今歷歷在目。

  清晨的時候,有一名騎兵騎著馬靠了過來,對著秦軻道:“將軍,蔡姑娘醒了。”

  蔡琰醒了?

  秦軻心里微微一喜,和阿布打了一聲招呼,立即向著中段的馬車隊靠了過去,隨后他的身子輕輕躍起,一下子落到了馬車之上。

  蔡琰睜著眼睛,睡了一日一夜的她神情慵懶,打了個哈欠:“我們這是在哪兒?”

  馬車行駛的速度很快,所以車上的兩人都有些搖晃。秦軻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微微有些熱度,但應該是好轉了不少,草藥來不及熬制,只能是揉碎了先外敷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起到作用。

  他拉了拉蔡琰身上的毯子,道:“應該剛過長居山吧…”

  蔡琰眨了眨眼睛:“長居山?這么說來,距離大明山只有三百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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