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烏助捧著手上輕飄飄的幾張帛書,從祠堂外低著頭一路恭敬地走進來的時候,公輸究已是面如死灰,而他的震驚不僅僅因為這個密報中死去的人再次出現眼前,也因為他心里清楚,烏助所擁有的那幾章帛書,乃是千鈞大石,致命殺器。
是一支能輕易刺穿他胸膛利箭。
他沉痛地閉上雙眼,身體里的力氣也在這一刻全部抽離干凈,整個人好似沒了骨頭一般軟軟地癱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間,公輸究怎么也想不透這些證據,到底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收集到的,更猜不出公輸仁之前一系列安排是做了什么樣的打算。
不過,現在去追究那些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他敗了,敗在公輸仁的深謀之中,也敗在了公輸雪雷厲風行的執行力下。
等到公輸雪最終下令把他軟禁的時候,他才終于露出慘笑,咬牙切齒地嘆道:“呵,黃毛丫頭一個,憑什么…若你不是身居家主之位,又怎么可能贏…”
公輸雪牽動嘴角,神情帶上了幾分公輸仁當年的從容:“你的輸贏,并不在家主之位,而是你的所作所為本就漏洞百出…”
說完,她擺了擺手,甚至都不需要召喚供奉前來,沒有絲毫修為的公輸究直接被兩名護衛從地上提起,緩緩地拖了下去。在這樣的威勢之下,那些原本反對的聲音自然也趨于沉默,不敢再輕易讓她聽見。
不過下一步,她還需要得到一個人的幫助。
公輸察。
比起與公輸究當堂對證,這件事情看起來簡單了許多,既然所有證據都證明了刺殺公輸雪是公輸究一手策劃,再故意嫁禍給四爺公輸察,那么如今兩個人的處境也該對調一下了。
只是,如果公輸察從院子里重新走出來,他真的會如公輸仁所說的,感激她為他翻案,從而成為她的左膀右臂么?還是…反對她坐上家主之位,繼續站在她的對立面,像從前那樣冷漠待之,我行我素?
公輸雪不知道,不過她心里卻還埋藏著另一個想法。
祠堂里的事情了結之后,一身孝服的公輸雪領著人,與秦軻肩并肩向著公輸察的院子方向走去。
身后,烏助的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
雖說他揭發公輸究有功,可畢竟他還參與了公輸究糧倉賬目造假的那些事情,公輸雪要管好公輸家,自然要做到賞罰分明,處置烏助,也算是給公輸家眾人及錦州流民百姓們的一個交代。
不過這其中的輕重度,都要他好好把握:罰得重了,雖然能積累威勢,卻很難得人心;罰得輕了,族人又難免輕視她,不把她這個家主放在眼里。
就如同公輸究,如果不是公輸仁許多時候的回護,他也未必會膽大妄為,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等烏助傷好之后,公輸雪還會讓他繼續為公輸家辦事,如果他夠聰明,自然也會很快理清利害關系,自己揭發了公輸究,等于遞了一份投名狀,日后若是再背叛了公輸雪,想必整個錦州乃至整個墨家都不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誰會相信一個接連兩次背叛主子的人?
“開鎖。”到了公輸察院子門前,公輸雪看著在門口看守的兩名供奉,淡淡地道。
兩名供奉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沒能親眼見證祠堂內發生的事情,自然不清楚為什么公輸雪會突然來到這里。
但公輸雪是公輸仁認同的繼承人,是公輸家現任家主,他們自然也沒有理由回絕,手腳極為麻利地打開了那沉重的銅鎖。
公輸雪和秦軻徑直走了進去,自然有人會向兩名供奉解釋一切。
“四叔。”
與秦軻想象得有些不一樣,公輸察并沒有因為被長久的囚禁而萎靡不振,在院子里打坐的他眉宇之間反倒多了幾分沉穩,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道鋒芒閃爍,卻又很快收斂,似乎他的修為更加精進了一些。
“大哥已經出殯了?”公輸察沒有急著起身,依舊維持著打坐,聲音平靜地問道。
“是。”公輸雪輕聲回答,“按照大伯自己的意思,尸身火化,等供奉的日子到了,大伯母會帶著它回去稷城。至于祖墳那邊,也立好了衣冠冢,不算違逆公輸家一直以來的規矩。”
公輸察點了點頭,道:“你向來做事情都比我妥帖。”
公輸雪倒是有些詫異,這種話,她是第一次從公輸察的嘴里聽到,本身公輸察的性情就十分沉悶,極少能聽他夸贊別人,這兩年唯一讓他開口稱贊的,也就是能與他過招切磋而不敗的秦軻了。
他今天這是怎么了?
公輸察抬起頭,看向公輸雪那有些驚疑不定的表情,冷笑了一聲:“怎么,很意外?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會藏話的人,大哥既然選了你當家做主,也算是證明了你有足夠的能力勝任,我…自是不會反駁。”
“說吧。你既然來見我,總不會是因為想念我這個四叔了,平日里,我對你可從不怎么慈愛。況且,我還“處心積慮”地‘刺殺’過你一次,你現在應該很恨我才是…”公輸察低眉道。
公輸雪搖搖頭,道:“我從不相信四叔會真的派人殺我。雖說四叔并不怎么喜歡我和雨兩個,但天可明鑒,你從沒有過要害我們倆的心思。”
公輸察的眼睛里閃過一道異光,但他沒有急著說話,他猜想公輸雪接下來一定還有事情要說。
“三叔…陷害你的事情,已經被翻開了。”事到如今,公輸雪也不打算再拖沓,“四叔你是清白的,所以…以后你還是我的四叔,可自由出入公輸家,不必被拘在這院子里了。”
公輸察皺起眉頭,有些驚訝地看著公輸雪:“是你做的?”
公輸雪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道:“應該說,是大伯讓我這么做的。”
秦軻在一旁聽得驚疑,心想公輸仁本是想讓公輸雪把這件事情埋在心里,不告訴公輸察,怎么她貿貿然這么就說出口了?
他上前一步,正想說些什么,但公輸雪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攔住了他。
公輸察從地上站了起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公輸雪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指著門口道:“四叔,跟我一起去見見大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