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為什么讓你來么?”
諸葛宛陵清淡的話語讓秦軻回過神來,他當然知道自己趁夜而來是為了什么,而他來荊吳本也是為了這件事情,雖然中途出現了各種意外的穿插,但如今他終究還是第二次出現在了諸葛宛陵的面前。
“我師父他…”秦軻咬了咬牙,心臟開始有些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動,“他的下落…”
諸葛宛陵點點頭,卻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側過身,從桌上壘得滿滿當當的竹簡之中,一點一點地翻弄著。
很快,他就從竹簡堆中翻出一個不過巴掌大的錦盒來。
“打開看看。”諸葛宛陵把錦盒推到秦軻面前。
“是什么?”秦軻不明白諸葛宛陵的意思,微微彎腰,把錦盒抓到手里,看著那上面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牙齒做的扣子,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打開了它。
里面是一塊玉玦,但相比較那外觀精致的錦盒,這塊玉玦卻顯得黯淡無光,暗綠色之中,有著斑駁的雜質,粗糙的花紋就好像一個頑童玩鬧中亂刻下的印記,彎彎曲曲。
荊吳是富庶之國,宮廷之中,更不知道有多少好玉藏于閣樓之中,翡翠,軟玉,綠松石,青金石,蛇紋石質玉石,芙蓉石,血珀,瑪瑙…
若說這塊玉玦是個人,只怕也是在高個子之中長得矮小丑陋的侏儒,拿給當鋪,當鋪老板也會嫌成色太差擺著手給它推出去。
但秦軻看著這塊玉玦,卻渾身顫抖起來。
“你記得它吧?”諸葛宛陵輕聲道。
“是…”秦軻當然記得它,師父給自己留的東西不多,稻香村的破屋中存放著他珍愛的竹簡,除此之外,一塊玉佩被他存放在太學堂,一柄匕首則跟“菩薩”放在了一起。
玉佩是價值不菲的玉佩,匕首也是削鐵如泥的匕首,師父無疑是把他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了自己。
但秦軻卻也記得,師父當初身上最常佩戴的不是那一塊看起來晶瑩剔透,美輪美奐的玉佩,而是這一枚看起來粗糙、丑陋的玉玦。
除了一些像是做農活等等不方便的場合,那枚玉玦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
直到他“死去”,那枚玉玦跟著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師父的東西。”秦軻顫抖著道:“他從不會讓它離開身邊的。”
秦軻驀然抬頭,雙眼有些發紅地看著諸葛宛陵道:“我師父…他…他到底還是死了?”
諸葛宛陵卻搖頭道:“不知道。”
“不知道?”秦軻怔怔地看著諸葛宛陵,突然大聲喊了起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諸葛宛陵看著秦軻有些失控的樣子,眼神柔和,如一位慈父:“我確實不知道。三年前,我收到了這枚玉玦,這是我弟弟的信物,而跟這枚玉玦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封信。”
“信呢?”秦軻慌忙追問道。
“你打開盒子的夾層。”
秦軻順著諸葛宛陵手指的方向,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伸手把錦盒用來墊著玉玦的軟墊給扯開,有一方帛書安安靜靜地折在其中,字跡顯得潦草,墨痕也因為多年時光暈染變得有些擴散和暗淡,但那一筆一劃,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對比,他立刻確信這就是他師父——諸葛臥龍的親筆書信。
“兄長在上,舍弟雖離家千里,然時刻掛念兄長,只盼一日能重逢舊家桃樹下,飲酒下棋,長享天倫之樂。然事務纏身,終無此福分…”
顯然這是給諸葛宛陵的信件,但秦軻看著帛書,一字一句地,卻好像要把這封信件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鐫刻進心底,“舍弟有徒一人,名曰秦軻,聰明伶俐,居墨家樸縣大山之中,若兄長有暇,可請人照拂一二…唐國有酒肆,名曰嘉魚居,若舍弟一年仍無音訊,掌柜老余可知舍弟之去向。”
“唐國酒肆?”秦軻抬頭看著諸葛宛陵,有些明白了,“那,那后來你去唐國找了那個叫老余的掌柜么?”
諸葛宛陵嘆息了一聲,道:“老余已經死了,嘉魚居也早已經換了主人。”
“死了?”秦軻吃驚地看著諸葛宛陵,“怎么會這樣?”
“唐國內有一股勢力,以我現在的精力,還無法查清楚他們到底是誰,有什么目的。但他們一直在追蹤我弟弟的去向,最后查到了嘉魚居。不過這位掌柜倒是有情有義,寧死也未吐露我弟弟的去向,而他早在被抓之前就自知性命不保,便讓他的一位親友帶著一封書信逃了出來,輾轉到了荊吳,我這才知道了臥龍的一些事情。”
“嘉魚居來的書信我已經燒了,里面的事情太過重要,而我的處境,你也該清楚…”諸葛宛陵望向門外,朱然的身影依舊,秦軻也看了一眼,想到那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宦官陳楚,兩人都默然不語。
確實,諸葛宛陵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地方,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那些士族派來的探子,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看見那封信件?
“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講講更多有關臥龍的事情…”諸葛宛陵低頭看著書案,撫摸著手上那支狼毫毛筆,微微皺眉道:“臥龍他…從小就想要游歷天下,只不過那時候他還小,每日只能在老先生的教導下念書,可他的腦子里沒有一刻不是裝著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說天到底有多高,地下到底有沒有陰曹地府,魚在水里為什么淹不死,穹隆之海的盡頭到底是哪里…自己找不到答案,他就去問先生,先生當初雖是名滿吳國的儒家名士,可對這些東西也沒什么了解,只能是隨口糊弄過去。沒曾想,臥龍因此真以為先生什么都懂,問題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奇怪,最后那先生只要見了他,就會跑得比誰都快。”
諸葛宛陵抿嘴輕笑,似乎回憶起了少年時光:“父親當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可臥龍的才學在先生所有學生里都是出類拔萃的,若是隨意大罵,父親也怕傷了臥龍的求學之心,便只得是每月拎著大包小包的糕點、煙葉去先生家道歉,一來二去,倒是把兩家的關系弄得很好。臥龍十歲那年,父親跟先生家定了親事,女子則是先生的孫女,小他兩歲。”
“對這樁娃娃親,臥龍倒是沒有反對,他年紀尚小,甚至不懂得十八歲成親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多個妹妹整天跟在屁股后面也挺不錯的,于是跟先生的孫女相處得也很不錯…”
“兩家人樂見其成,以臥龍的才學,將來聞達于諸侯也不是難事,就算做不成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當上一郡一縣的父母官總不成問題。可偏偏就在臥龍十七歲那年,他失蹤了。”
“失蹤?”秦軻奇怪地看著諸葛宛陵,本來他急于知道師父的下落,現在聽著諸葛宛陵說起他師父小時候的事情,也漸漸入神,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問道。
諸葛宛陵表情古怪:“當然,說是失蹤…家里卻有一封書信,一共三封,第一封是給老先生的,說他修學至今,仍有不少疑惑,想要出門去游歷一番,增長見識。第二封則是給父親,大概說的就是孩兒不孝,暫不能聽從父親安排去參加鄉試,更加無法早早地踏入婚堂…”
“而這第三封…卻是給那跟他定親多年的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