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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劍名曰“菩薩”

  “所以…我喝醉的時候是不是也這么難看?”秦軻認真地問道,在建鄴城這么久,他也不是沒有跟眾人一起喝醉過,這一次要不是因為太醫讓他在痊愈之前少飲酒,只怕他也會加入搶酒的那幾人當中了。

  阿布苦笑道:“你喝醉的時候我什么時候醒過?”

  秦軻嘆息一聲,心想下一次喝酒的時候自己要多個心眼,免得跟小千一樣丑態盡出。不過這也只是心里想想,真是一壇酒下去,后勁直沖腦門,到時候他未必還能記得多留一份清明。

  不過阿布這話,讓他心中有一股暖流蕩漾。

  酒可以暖身,也可以暖心,喝得越多,心中越暖。若能這般放肆大醉一場,哪怕明日便分道揚鑣,也不枉相識一場了。

  高長恭不是空手來的,在他的左手上,握著一柄三尺多長的寶劍,劍鞘樸素中略帶幾分莊嚴,上面鐫刻著幾行細小的文字。

  秦軻看不懂,只能把視線放到劍柄,一抹火紅色映入眼簾,飄逸的劍穗在高長恭一步一步之間輕微搖晃,像是一團驕傲的火焰不斷跳動。

  “這么早?”周公瑾已經聽見了動靜,從里間走了出來,“還以為你得再晚一些,你這是…要不要等會兒,我再給你準備準備?”

  高長恭搖了搖頭,徑直走向秦軻,拉了塊墊子跪坐下來,笑道:“何必那么麻煩,就這里吧。”

  周公瑾咧嘴笑了笑,他和高長恭都不是那么拘禮的人,點頭道:“那我再去給你切點羊肉。”

  兩人一案變成了三人一案,原本的寬敞略顯出幾分擁擠來。高長恭接過蒲伯拿來的一副干凈碗筷,在小鼎里夾了幾片細碎的羊肉放進嘴里,閉眼品嘗片刻,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他知道周公瑾為什么今天會準備這種在滄海頗為流行的鼎食。

  長城和滄海離得很近,近到兩國在吃喝飲食上也極為相似,也不知那位從不穿女裝而只著甲胄的女將軍,現在是不是也在吃著這樣的晚餐?

  睜開眼睛,他環顧秦軻和阿布,瞇眼道:“你們看著我做什么,繼續吃呀。”

  “我差不多吃飽了。”阿布聲音有些低,與高長恭對面而坐到底有些拘謹。

  秦軻看著高長恭被鼎火蒸騰地微微發紅的臉龐,毫不避諱地揚聲問道:“孫家的宴席不好吃嗎?”

  高長恭繼續夾著小鼎里的吃食,好像一瞬間丟掉了大將軍和“美戰神”的形象包袱,嘴里羊肉嚼得汁水四濺,一邊道:“這種宴會,誰真會埋頭苦吃?所有人都忙著拍孫既安的馬屁,我要是一個人坐著大吃大喝,不是顯得我好像在給孫家臉色看嘛?”

  “唔…”秦軻沉吟片刻,他不太懂這種事情,聳聳肩道:“你們這些人真累,吃個飯都講究這么多,不就是桌子大點,菜多點,請客吃飯嘛,大家熱熱鬧鬧的多好。”

  “是挺累的,所以還是早些回來得好,還能吃上一頓熱騰騰的羊肉。”高長恭用筷子撈了半天,皺著眉吩咐秦軻道:“再下些白菜葉子,還有那盤肉丸,脆肚片也來點…”

  “把我當小二使喚了…”秦軻小聲咕噥著,端過丸子菜葉,一股腦全倒了進去。

  他倒是忘了自己在稻香村的時候,可不就是個客棧小二么…而且季叔家那客棧還是農家院臨時改建的。

  “說什么呢。”高長恭聽力敏銳,不過這時候也懶得跟秦軻計較了,隨手一甩,他左手一直握著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向了有些手忙腳亂的秦軻。

  秦軻愣愣地看著自己懷里的長劍,有些難以置信地伸手觸及劍鞘,看起來是木料的材質,卻絲毫讓人感受不到原木的那種粗糙,再次細細撫上,僅是那種光滑溫潤,便能讓人立時體會到工匠在這鞘上花費的精巧心思。

  “干嘛?”秦軻隱約感覺到什么,但不敢確信,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他擔心會不會只是短暫的妄想。

  “給你的禮物。”高長恭緩緩吞下一口羊肉,眼神玩味地落到秦軻受傷的腿上,“算是…犒勞一下你今天…的苦勞?”

  輸了軍演,當然沒有功勞,但傷了一條腿,總歸也有些苦勞。

  盡管苦勞這個說法,讓秦軻有些無奈,不過心中的喜悅沖淡了他的挫敗感,他開始有些放肆地撫摸起劍鞘,直到一手握住劍柄,隨著他一陣咬牙發力,長劍無聲之中吐露半截,一道光芒閃亮,讓他忍不住瞇起了雙眼。

  這是怎樣千錘百煉的好鋼啊!

  劍身上古樸的紋路讓人聯想到層層疊疊的白云,它們栩栩如生,似乎正在一上一下地緩緩飄動,隨著流淌的光芒,變換出各種不同的形狀。

  “這材質,跟你的那把匕首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劍長三尺六寸,寬一寸八分。”切成薄片的豆腐在湯水之中如滾動的白綾,高長恭夾起一塊,放在嘴邊吹了吹,接著道:“以古法鍛造,長合三百六十周天,寬合天罡半數…只是曾經沾血太多,是柄森嚴之劍。”

  秦軻沒敢把劍完全抽出劍鞘,但僅憑露出劍鞘的一小部分,就足以讓他知曉這柄劍絕非凡品。

  他觸摸花紋的時候,似乎能隱隱感受到這柄古劍的律動,好像他不是在撫摸一件死物,而是在與之靈魂相交。

  它在沉睡,秦軻心想。

  虛無之中好像有一個心臟在“噗通”、“噗通”地跳動著,或許現在這柄長劍顯得十分嫻靜祥和,但等到它完全蘇醒,天知道它會露出怎樣的崢嶸面貌。

  他不清楚高長恭為什么說這柄劍曾經沾血太多,明明這上面光潔如新,甚至連一星半點的缺口、劃痕都沒有。

  忍著好奇心,秦軻把劍壓回劍鞘內,問道:“這劍叫什么?”

  “以前有個名字,不過廢棄了。有位佛家大僧親自打造了這劍鞘,帶在身上,日日誦讀經文,終究洗掉了劍上的戾氣。現在這柄劍…名曰‘菩薩’。”高長恭目光沉靜,眼睛似乎穿透了咕嚕咕嚕翻騰的羊湯飄向遠方。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家?”秦軻呆呆地看著他,儒道兩家早已深入人心,而佛家卻是近百年以來才逐漸為人所知,秦軻也只在兒時聽師父略略地提過一二。

  儒家之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萬不可損毀。

  而佛家卻是講究削去三千煩惱絲,遁入空門,六根清凈。

  不過小時候的秦軻總覺得,天天頂著個光頭四處討飯實在有些慘不忍睹,所以竟常常生出許多同情來,現在想起,他可真是俗不可耐。

  高長恭坐直了身子,將筷子輕輕擔在碗沿上,說道:“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之。不過…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我想既然已經鑄造為劍,總歸是得出鞘的,至于將來上面會沾多少血,就看你自己的決斷了。”

  秦軻看著高長恭,心想你這個荊吳大將軍不是應該說些更慷慨激昂的話么?比如:希望你用這把劍大殺四方,希望你能仗劍天下,建功立業什么的…這會兒怎么反倒說起兵者兇器的言論了?

  不過他暗暗握了握劍柄,想著自己肯定會盡量讓這柄劍少沾血。

  他不喜歡殺人,相比正面對決,他更喜歡像泥鰍一樣滑溜溜地逃跑。

  不過高長恭下一句話卻是讓他全身一震:“吃完了,進宮去見見宛陵,他在安和殿等你,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也該是你聽一聽的時候了。”

  秦軻撫摸著“菩薩”,沉默不語。

  他知道這個時候遲早會來,只不過當它真的降臨自己面前的時候,還是讓他覺得有些突然。

  他閉上雙眼輕嘆一聲,師父那張清瘦俊朗的面龐已經在他夢境之中徘徊數月,千里迢迢來到荊吳,總要有一個結果的。

  不論結果好壞。

  沒錯。

  不論好壞。

  秦軻臉上的神色已經有些迫不及待,重重地點頭道:“好,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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