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上!點上!誒…你等等,這掛得歪了些,右邊向上!下點…上點,好嘞!”
“什么?紅燭不夠了?這還要我教?還不趕緊叫人買去?知道你為什么當不上管家嗎?就是不動腦子!”
天空還未完全暗去,孫府的下人們卻已經忙得熱火朝天,原本只有在節慶日才掛出的大紅燈籠已經被孫府下人們擦去了灰塵,從孫府大門再到宅院長廊一直到院子里,到處都是一片火紅,就連匆匆來去的侍女們的嘴唇也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紅艷。
管家今年五十有六,從小長在孫府的他已經算是孫府不折不扣的“老人”了。
像是孫家這般的名門士族,十分講究資歷,前一任管家是孫家老爺子孫鐘的伴讀,據說跟孫鐘私下之間甚至以“兄弟”相稱,只不過年歲太老又過分操勞,今年患了不知什么病癡癡呆呆地說不了話,他這才能坐上這個看似人下人實則比起一些京官都要尊貴的位置。
門口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轎子也是一頂接著一頂。他看著大門的情景,低低地在嘴里念叨這:“賈正貴大人到了,吳崇喜大人到了…”
他知道這些名字到底蘊含著怎樣的重量,今天晚上,可以說只要是荊吳朝堂上有頭有臉的官員,都會來孫府赴宴。
但與其說他們是來討一杯賀酒喝,不如說他們是專程來與孫家表示自己的恭敬。
孫家當年吳國就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世家,而在荊吳立國之后,孫鐘作為諸葛宛陵的支持人之一,更是領著孫家一躍成為這荊吳最炙手可熱的家族。
從建鄴大都的官員到地方官員,大大小小的官員里,不知道有多少出身孫家一系,而孫家也憑借著這股力量,在朝堂上擁有了它們強大到近乎于大山般的力量。
今天是孫既安站在門口親自迎客,這些舉足輕重的人一下轎子就向著孫既安靠攏過來,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孫大人,恭喜恭喜啊。”
“令郎今日可謂是出足了風頭,將來荊吳的軍界,必然少不了令郎這顆新星了。”
孫既安則是謙恭地低垂著頭,對眾人一一微笑回應道:“多謝各位,先入席先入席…”
站在他身旁的下人同樣滿臉笑容,彎著腰則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恭敬,一面接過眾人沉甸甸的禮物,一面喜氣洋洋道:“各位大人請隨我來。”
“大將軍!”孫既安抬頭,突然大笑起來,大紅燈籠把他身上整潔的衣袍映得一片通紅,他主動走上前去,“我還以為您此番不肯賞光,心里正有些難受呢。”
高長恭一身白衣,走在夜色之中平靜溫雅,大紅燈籠的光芒并未落在他的肩膀,他的臉頰在黑暗之中卻依然像是在散發著光芒。
這位荊吳女子心中的“美戰神”,似乎在任何時候都顯得像一位天人下凡,令人懷疑他是否只是個虛幻的假象。
他不是坐轎子或者馬車來的,而是像平民一般一步一步踱到孫府面前,但即使如此,沒人會認為他的身份不夠尊貴。
高家本就是士族之中力量十分強大的家族,雖然相比較其他士族來說顯得低調,可當他們真打算做些什么的時候,會迸發出旁人難以想象的力量。
但孫既安也知道,他并不能把面前的這位荊吳戰神跟高家完全捆綁起來。
高長恭是高長恭,高家是高家,這兩者或許有所交織,但高長恭背后站著的是諸葛宛陵,那個…就連士族們都無法壓制的人。
荊吳建立起來之前,在他們眼里的諸葛宛陵只不過是個江湖幫派頭子,縱然手里有幾分力量,值得被士族爭取,但終究只是一介布衣。
而高長恭則是高家的頭號紈绔,最大的喜好是四處游歷,欣賞各地風土人情。
但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兩個人,當他們聯合起來的時候,竟然能夠建立起這樣的不世之功。
“孫大人。”高長恭走到紅燈籠下,紅艷的光芒一下子映上了他的白衣,像是一片怎么也擦拭不掉的血跡,這讓孫既安立即聯想到今日的軍演,那戰馬的嘶鳴與兵刃交接時的喊殺聲似乎還在耳畔徘徊。
他心中莫名一緊,高長恭是如何成為荊吳大將軍大司馬的,他這個當年的參與者自然十分清楚。
當年吳國四分五裂,唐國冷眼旁觀,順便派人悄然介入,挑起各個小國之間的爭斗,借此來削弱他們的力量。
這么做的目的很明顯,等到吳國內部的力量在不斷的內亂之中消耗干凈,距離荊吳最近的唐國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平亂保民”的名義南下,占據這片天賜之土。
所以在得知吳國的士族竟然聯合起來建立荊吳的時候,唐國才會那般氣急敗壞,想要直接派軍南下攻打荊吳。
但有了高長恭領著八千青州鬼騎橫掃唐國境內之后,荊吳的根基也算是穩固了下來,唐國也只能捏著鼻子把這件事情認了下來。
“孫青今日在軍演之中的表現可謂出類拔萃,軍中即將有這樣一位年輕將領,我怎么能不來?”高長恭微微笑著道。
孫既安臉上表情一變,竟露出幾分受寵若驚的神色,拱手道:“這是哪里話,犬子尚且年輕,許多事情全憑一人好惡,不顧大局。等他入軍之后,還得大將軍多多提攜。”
他指的是孫青今日在軍演之中棄軍旗而去追逐阿布的舉動,說這話,無疑是在試探高長恭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孫青有所芥蒂。
高長恭聳了聳肩:“年少輕狂,沒什么稀奇,若少年就如老人一般瞻前顧后,那就無趣了。”想了想,他又道:“想想當年我也是個浪蕩子,沒少被父親罵…”
“高老爺子現在必然是以大將軍為傲的。”孫既安放心下來,抿嘴輕笑。
軍中不比孫家,如今的荊吳軍,可以說是高長恭一人的天下,既然高長恭這么說,孫青的將來也就有了保障。
“孫大人這可就說錯了,我現在還是最讓父親厭煩的那一個。”高長恭爽朗一笑,“沒能跟孫大人結成親家,并非我對孫家有什么偏見,只是情之一字,實在難說得很。”
孫既安先是愣了愣,然后同樣跟著大笑起來,有關于高家“催婚”的事情,他本就是其中主導者之一,雖然也十分希望自家能與高長恭結成姻親,不過也知道有些事情強求不來,而且孫鐘后來對這親事表示了反對,他也沒放在心上。
“那我可得好好聽聽大將軍的這個情字了。”
從公事談到了私事上,原本兩人的一些隔閡也就如冰雪般消融了,雖然說兩人之間的笑容難說是十成的真誠,可他們相互扶持著進了孫府的大門,看起來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尋常人根本無從分辨這兩人其實是分屬不同陣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