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在太學堂見過荊吳戰船的圖樣,如今荊吳水師的湖上戰船除了少部分自己腳下的船只(但已經改造為貨船),主要是被稱作“破風”戰艦和“龍鰲”樓船。
“破風”戰艦更多是突襲的船只,講究輕快,體形不甚大。
而“龍鰲”樓船則是設三樓,高八丈,上涂朱紅丹漆,外殼包裹鐵甲,上能跑馬,下能駐軍,隔音之強,哪怕其中一層已經打成一鍋粥,下一層甚至都難以聽見聲息。女墻上更是開著密密麻麻的箭孔,一旦射出,箭矢足以把一些小船插滿。
當然面前這艘有兩樓的大船,或者說不知名的樓船,雖然同樣上著丹漆,但女墻上光滑無孔,更沒有鐵甲包裹。
不過船上設立了巨型拍桿,足以把一些中小型的船拍粉碎,如果不是在這樣狹窄的河道之中行動不便,殺傷只怕要更大一些。
自己這些人終究是要從這條大河過去的,如果對面的人打算攔自己一個時辰,那眾人也不過就是在原地休息一會兒,大可不必去爭什么氣。
只是眼下的情況,對方也沒說什么話,若他要攔一天,眾人難不成等上一天。攔上一月,眾人就等上一月?
樓船上有控船的水手在放下船錨,看樣子,真打算做持久戰。
而這時候樓船開了門,從其中跑出幾位身穿家丁服飾的人,只不過他們行走姿態倨傲,大搖大擺,看起來不像是家丁倒像是哪家的主人。
當他們走到船舷,握著欄桿,就開始大聲喊起來:“對面的人聽著!我們是安家的人!我們少爺看上了你們這艘船,愿意出一倍價錢買下,如若是同意,我們安家給你們一天時間卸貨,若是不同意…”
他們哼哼哼起來,但傻子也能聽出其中威脅的意味。
青州鬼騎面色鐵青,就算是在建鄴城中,他們也不曾受過這樣的威脅,誰敢攔在他們的鐵蹄面前,他們一夾馬腹便踏了過去,哪管你是哪家的人?
只不過這是在水上,荊吳馬匹縱然不是不能游水,可他們總不能真在水上緩緩游著去斬這艘樓船。
“安家啊?”這個時候,高長恭已經不知道從哪里走了出來,負手于后的他并不怎么擔心眼前的狀況,只是嘖嘖有聲地看著對面的大船,“真有意思。”
青州鬼騎第一時間行禮,低頭道了一聲:“將軍。”
秦軻雖然在荊吳呆了快兩個月,但畢竟不是荊吳本地人,對于這些事情實在不了解,只能是開口問道:“安家?那又是什么。也是荊吳的士族嗎?”
高長恭走上前幾步,似乎是想要看清那艘船的全貌,而青州鬼騎則恭敬地彎腰拱手,滿面肅然地站在兩側,宛如堅定的哨兵。
“你來荊吳直直地就往建鄴城走,所以聽說的也只不過是建鄴城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士族,自然不知道安家。當初吳國四分五裂,士族各自為戰百余年,就算如今荊吳已經一統吳國全境,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士族都聚到建鄴城來。像是現在最大的孫家、劉家,還有…高家,他們搬遷到建鄴城來是為了能參與朝政,力量之大,甚至…宛陵都不得不讓著他們幾分。”高長恭道,“但是還有一些士族,已經傳承百年,在家鄉樹大根深,自然不肯放棄自己的根基,仍留在了這些地方作威作福,這安家,就是這一塊最大的一家了。”
秦軻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師父曾經給他講解歷史的時候也說過一些地方豪強士族的事情,所以他倒不會聽得滿頭霧水:“所以這安家是在這里封王了?”
高長恭失笑道:“封王?孩子話。這又不是當年的稷朝,當初稷朝就是因為分封太多,結果下面造反,中央甚至拿不出錢來養軍隊。如今的天下四國,從滄海到荊吳,哪家都知道前朝的教訓,誰還敢輕易封王?不過是給他們冊封一些爵位,管理地方還是得由中央指派的太守。不過對于這些當地的世家大族來說,想要謀個官職做事,還不是易如反掌?”
“加上…他們在當地的名望和大片分封的土地,有些時候中央確實不怎么好管。不過只要他們不參與朝政,只安心管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頭也不會過分逼著,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那…他們干嘛找我們麻煩?不會是因為毀堤淹田的事兒吧?”秦軻莫名地想到了建鄴城那數日沖刷刑場的鮮血,那些頭顱,他們…
高長恭卻是笑著搖頭:“建鄴城的士族都有可能牽扯進這件事情里,但安家卻是不會的。”
“為什么?”
高長恭朝著岸邊那些仍然浸透在水中的田畝道:“安家在這里經營已久,這一次大河決堤淹沒的,不光是百姓的田產,還有一大片都是他們安家的田畝。只要不鬧什么災荒,他們每年都有不少進項,這大水一來,這些田畝今年必然是產不出糧食了,鋌而走險去貪沒救災糧食還搞臭自己的名望?他們可是能傳承幾十代的士族大家,要是這般愚傻,早就不知道給黃土埋了多少回了…”
秦軻哦了一聲,看著大船無奈地問著:“那難不成是我們占了這位地頭蛇的河面,他想要跟我們說道說道?”
“還真說不定呢。”高長恭抿嘴笑。
秦軻側頭瞪眼看著他:“不會吧!就因為我們走了這條河,他就跟我們過不去,這也太沒天理了吧?”
高長恭卻是不回答,而是對著身旁的青州鬼騎問道:“從建鄴城官渡港口來鄔縣的船除了我們這一艘,還有哪幾艘?挑大的說。”
青州鬼騎低頭仔細地思索了一番,然后回答:“應該不多,除了我們,應該就只有孫刺史的船,前些日子他回朝上報水患情況,比我們早了一天出航。”
“那就清楚了。”高長恭道,“孫毅回鄔縣,走的跟我們應該是一條路,只不過先后不一樣。他出身孫家,這一次的毀堤淹田案也涉及到不少孫家出身的官員,安家必然有怨氣。只不過這位安家大少爺…倒真是個火爆性子,攔河堵截朝廷大員,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會怎么想…”
“只怕也會作壁上觀吧?”高長恭心中暗自想著,“畢竟孩子的事情,哪怕要罰,也不會罰得太重,各家總會留點面子。”
想了一會兒,高長恭突然抬頭笑望著大船,對一旁的眾人道:“估計,我們是被當成了人家的箭靶子了…毀堤淹田,安家損失巨大,想找回點場子也不奇怪。”
阿布看著那逐漸接近的小船,道:“長恭大哥,那我們現在怎么辦?要不然派人跟他們解釋一下?”
“解釋做什么?”高長恭哈哈一笑,“孫毅是荊吳的刺史,就算人家是找錯了人,不該攔著我們,難不成孫毅就該被攔著?朝廷中央派出的官員,被人家在半路上攔上一攔就嚇得棄船而逃?然后再灰溜溜地租幾艘小船去巡查各個受災郡縣,就算我管軍不管政,今天我也丟不起這個人…走,靠過去看看。”
他的話自然是對青州鬼騎說的,就算青州鬼騎作為騎兵在這種時候難有什么作為,可畢竟生于南方荊吳,能有幾個真的是旱鴨子?而這一批在船上的青州鬼騎都是控船的好手,否則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河流上如此快速地把大船停下來。
隨著站在高長恭身旁的青州鬼騎一個恭敬的點頭,他轉過身,對著上方揮舞手臂,厲聲大喝:“向前!”
大船風帆在機括的咯噔咯噔聲中逐漸轉動,此刻雖然并沒有大風,但寬大的風帆足以支撐起大船的行動,排開水流,大船緩緩地向著對面更大的巨無霸駛了過去。
那幾名家丁平日里跟著主子作威作福管了,基本上,在這片地界,只要他們報出安家的名號,大多數人當場就蔫了,哪怕是再剛硬的漢子,只怕也得是閉上嘴乖乖地聽話,可這艘大船竟然還靠了上來,就不怕自己大船上的那根巨型拍桿?
就算兩艘船的體形差距并沒到懸殊的程度,可這一竿子下去,只怕要比灰溜溜下船走人更狼狽。
領頭的家丁大概也是做不了主,沖著一旁使了個顏色,他身旁的家丁會意,頓時一溜煙地朝著船艙跑了過去。
秦軻看著那巨大的拍桿,有些擔憂地道:“我們不會有事吧?”
不過一想到高長恭曾經能一槍一人抵擋住神龍的巨爪,他又安下心來,這拍桿縱然可怕,但總不如神龍的力量強大,哪怕這些天他沒見高長恭用過他那柄特制的長槍,可顯然他應該不僅僅只會用槍。
不一會兒,樓船已經盡在眼前,高大的船身使得秦軻不由得微微抬頭,風視之術卻聽見了有無數鶯鶯燕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側著頭,有些疑惑地四處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