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吳太學堂雖然是修學之地,但這修學卻并非日日抱著圣賢書苦讀,儒家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其中這射御兩項,講究的便是弓馬武藝之學。
大爭之世,這些寒門子弟將來不僅僅要在廟堂之上治國,更要跨上馬背用兵,自然,太學堂里從未把武藝這一門課拉下,而且在這些年高長恭大將軍練軍日長,整個荊吳尚武之風漸盛后,射、御兩門課的更是成為了太學堂舉足輕重的學科。
“秦軻!加油!打他!打他!”
“盧啟朝!壓他腿!壓他腿!別丟咱的臉!”
“嘭”的一聲,秦軻的肩膀與對面同樣一身勁裝,身上還套著一件小牛皮甲胄的士族子弟撞在了一起,兩人之間雙腿不斷地爭取著著力的位置,雙手在半空中交纏,微風吹動大樹枝頭,有葉片輕輕地劃過兩人的眼前。
秦軻終究修為勝過對方一籌,就在兩人雙手在連續交錯纏繞了十幾次之后,秦軻終于找到機會,大拇指和食指猛然握住了對方的手腕,隨著他氣血涌動之下,對方的手足卻是因為脈門被拿捏從而一軟,被秦軻一個過肩摔用力地摔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在這太學堂之中,他和阿布可以說是個中翹楚,就算對面的士族子弟有著出身的便利,可修行氣血這種事情,并非只是出身所決定,重要的還是在于天賦…與勤苦。
盡管他對于學問方面的意興闌珊,可對于修行方面的興趣卻不小,從他開始修行的那一日,他幾乎就沒有松懈過自己的氣血修行,甚至來荊吳遙遠路途上的清苦更是讓他體內的氣血控制越發得心應手,能贏倒是在情理之間。
士族子弟雖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可畢竟草地的柔軟卸開了不少的力量,加上士族子弟同樣也是個氣血修行者,身體強健,這一摔倒是摔不出什么問題,只是拍了拍屁股就迅速地爬了起來。
只是他的臉頰發紅,微微有些惱怒,在秦軻的身后,無數的寒門子弟在他狠狠落地那一刻,頓時發出一陣如潮水般的叫好聲,這些聲音就好像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在他的連聲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他哼了一聲,緩緩地走回到士族子弟的人群當中去。
“第八場,秦軻勝。”黃漢升站在中間,雖然秦軻有些奇怪這老人不僅僅只是教授他們讀書,就連武藝課程都會插上一手,但想到同窗們曾經說過的黃漢升當年縱馬作戰的光輝歷史,也就覺得理所當然了。
這幾日荊吳的血腥味越發濃重。盡管每日上刑臺的官員已經有所減少,但廷尉府仍然保持著一種“日常”的方式在揮下屠刀,無數曾經在高處俯視百姓的官員褪去了他們象征身份的官服,摘下了頭頂的官帽,哆嗦著被按在了斷頭臺上。
生與死的間隔竟然如此輕薄,就好像一層窗戶紙,只是在斧頭一身劈斬中,就從一個世界到達了另外一個世界。
而百姓們現在也不再愛看那刑臺上血腥的一幕,從一開始的人山人海,到現在已然無人問津。
荊吳的天空在這些天看起來似乎十分陰沉了一些,所有人的說話都變得輕了許多,好像只要他們多用一些力氣,就會驚動什么一般。
整個荊吳如此壓抑,自然太學堂內部也無法獨善其身。這幾天以來,秦軻已經見證了好幾位士族出身的學子黯然離去。他們父母牽扯上的罪名雖然并不會落到他們的頭上,可對于他們這些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孩子來說,家中的大變無意就好像是朝著他們頭頂狠狠地打了一棒,自然也不可能回到學堂上來。
留下的士族子弟們面對這樣的狀況,心情自然也不會太好,都是少年人,血氣方剛,既然感覺壓抑,總要釋放出來才覺得暢快。
加上與寒門子弟之間平日里素有的摩擦,一到了射御課程之上,這本來的星星之火,會在一瞬間點燃成為燎原大火。
不過黃漢升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士族子弟和寒門子弟之間形同水火,甚至暫停了今日的騎射課程,改為同窗演武,各自組隊。寒門子弟和士族子弟自然不可能跟融洽相處,迅速地分為了兩派。
小千看著秦軻走回來的身影,眼神里滿是興奮與激動,看著士族子弟那邊吹了聲口哨,道:“喲!看看剛才到底是誰在一個勁地吹牛的?看把你們能的,怎么現在不說話了?看把你們能的,廢物草包!”
面對寒門子弟的嘲諷,士族子弟們臉色鐵青,有人反唇相譏道:“不就是贏了這場,就得意成這樣,別忘了,八場我們還是贏了三場的。”
小千嘿嘿笑道:“你怎么不換個說法,輸了五場呢?原來心理安慰著安慰著就忘記了自己仍然是個輸家了?”
士族子弟頓時憤怒起來,中間甚至有不少人脫下鞋子相互投擲,一幅劍拔弩張的樣子。
“有本事自己來打啊?躲在后面算什么?”
“光是嘴上功夫厲害有什么用?就沒見你這個死胖子上場!怕了就直說!”
小千沒有修行資質,而且在射御兩門課上,他可以說是一直艱難地處在過于不過之間,雞賊的他自然不可能在這么幾句激將下就真的以為自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所以他只是嘿嘿笑著,卻讓士族子弟們滿腹怒火無處發泄,只能恨恨地跺腳用眼神在這死胖子身上割上千萬刀。
“別吵鬧。”黃漢升大手一揮,“既然是演武不是辯難,自然勝負說了算。”
兩旁的聲音弱了下去,但仍然還有幾人倔強地在爭吵著,只是激烈程度已經不如之前。
“打得不錯。”
“還行。”秦軻走回到寒門子弟們的群體里,伸手接過阿布遞過來的汗巾,在頭上胡亂地抹著,聽著小千等人和對面士族子弟的針鋒相對,嘴角露出幾分笑意。
其實他對于士族子弟們倒是沒有太多成見,大多數士族子弟也并非都如孫青那般冷漠無情高高在上,只不過他們家世好了一些,自然身上會帶上些許傲氣。
而寒門子弟最看不慣的就是這點傲氣。自然跟士族子弟們的關系好不到哪里去。
秦軻看了看,突然奇怪地問道:“怎么今天好像又少了幾個人?平日里吵得最兇的張明琦也沒來。”其實他不問,自己也已經回答了自己的蠢問題,又少了幾個人,還能是什么事兒?
大樓站在他的身邊,拉伸著筋骨,下一個輪到他上場,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把狀態調整到最佳才行:“張明琦還有那幾個,以后估計都來不了咯。”
“他們家也出事了?”秦軻記得張明琦家里雖然談不上位高權重,但他的父親是荊吳內數個商會的領頭人,這建鄴城內的生意場上更可謂是說一不二。
雖然說張家比起真正的士族少了不少沉淀,在士族之中地位不高,資歷尚淺,可終究也是這城中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
“宮里發出的旨意,徹查毀堤淹田一案,張明琦他爹與那些個官員串謀,賑災糧食過他的手,換成金銀細軟,而他家的十八條船都快出了荊吳了,不過一條都沒跑掉,全被攔了下來。上面的糧食,足夠災民吃上半月了。加上是從張家產業里查抄出來的糧食,證據已經確鑿,今天廷尉府就派了兵,把他家查沒了個干干凈凈。父親這會兒已經下了大獄,至于到時候是生是死,難說…”阿布搖搖頭,平鋪直敘地對秦軻說道。
秦軻若有所思,心想諸葛宛陵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可荊吳這緊張壓抑的氣氛還得持續多久才是個頭呢?
阿布輕聲道:“這些事我們也管不了,還是先管好自己,盡自己的本分吧。”
大樓上了場,兩方頓時叫嚷起來,大多數都是“別輸給他!”或者是“打他!”之類的話。
而當黃漢升一聲“開始”之后,場上兩人頓時在草地上角力起來。
“這些孩子怎么樣?”
黃漢升沒有轉頭,僅僅從聲音他就聽出來者必是高長恭。
那張平日里總是無比嚴肅的臉逐漸放松了下來,他輕笑道:“怎么,軍中無事可忙了?今日竟有空來我這里閑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