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的神情如常,很隨意地抬手打開了宦官手上托著的青銅小鼎,蓋子下,一尾經過烹飪,白如雪花的魚肉散發著誘人的鮮香味。
王宮里的國宴,自然用的是荊吳最上等的食材,這道魚看起來僅僅只是清蒸,并無其他特殊,但原本就鮮嫩的魚肉在這樣最簡單的做法之中,反而能保留魚肉的最大滋味。
“很不錯。”高長恭做了個簡短的評價,但眼神卻絲毫沒有離開那個站在宦官隊列中,顯得無比謙恭,并且把頭低到了最低程度的一個新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沒見過你?”高長恭笑著道。
領頭的宦官趕忙地靠近高長恭,低聲解釋道:“大將軍,這是新進宮來的汪幀,家里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據說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他一個,我看他可憐,就把他收進宮來做事了。”
“難怪,看起來有那么點北方漢子的樣子。”高長恭笑了笑,看著汪幀,他的皮膚粗糙,嘴唇厚重,低下頭來的眼睛盡管透漏著謙卑,可眉宇間卻似乎帶著鋒芒。
高長恭的目光落到他粗糙的手上,他的虎口滿是老繭,也許是因為在膳房劈多了柴,又或者是在宮外做過什么累人的活計。
“正好,滄海和長城的使節都是從北方而來,倒是你的老鄉。”高長恭點了點頭,手上十分自如地伸出手去,想要揭開汪幀手上盤子拖著的小鼎。
汪幀似乎是在懼怕什么,身體縮了縮,避開了些許。
高長恭沒能觸摸到小鼎,手就這般懸在半空中,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汪幀!這是大將軍!”領頭宦官看著這場景,眉頭一豎,訓斥道,“大將軍要看看菜,你躲什么?”
“沒關系。”高長恭擺擺手,失笑道,“你是誰的人?劉家?孫家?”
領頭宦官一愣,沒懂高長恭突然說這樣一句話是什么意思:“大將軍…我不明白?”
“不是問你。”高長恭眼睛凝視著小宦官,“說說吧。到了這種時候了,你遲早總是要說的。”
盡管高長恭的聲音帶著他平日一貫的懶散,只是領頭的宦官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股寒意從他的身上悄無聲息的溢了出來。他的手微微顫抖,即使再傻,當他聽到劉家、孫家這兩個可以說是荊吳柱石的老士族,也有所知覺。
有關于那場大水起因的謠言早已經在建鄴城傳開,雖然官府不曾證實,但沉默而不去嚴厲懲戒那些造謠者已經表明了他們的一種態度。
毀堤淹田,損壞良田無數,致使萬千百姓流離失所,這得是多大的罪過?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所為,一旦查出,只怕光是砍頭都不夠泄民憤吧?
而這么大的事情,用腳也想得明白,絕對不可能是幾個縣官敢自己做主的。而一些事情一旦向上牽扯,就變得十分可怕。
宮廷的森嚴早已經讓這些上了年份的宦官們有了先天的政治嗅覺,盡管相比較那些真正能在政治上翻云覆雨的士族或者是官員來說還差得遠,可趨利避害的本事,少有人能比得過他們。
正當領頭宦官腦子里像是走馬燈一般,不斷地回憶著建鄴城這數月來的消息的時候,有一道光芒在他眼睛前一閃。這光芒太過耀眼,讓他忍不住把眼睛眨了眨,他皺了皺眉頭,心想這是哪兒來的小混蛋拿著鏡子照自己?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瞪圓了!
不是鏡子!
是匕首!
是一把,握在汪幀手里的,已然鋒芒畢露的匕首!
“大…”他長了張嘴,想要喊出“大將軍小心”,可那道鋒芒太快,快到他根本無法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里說出五個字。
汪幀扔開了那取出匕首的鼎,眉宇之間的殺意肆意縱橫,宦官的衣服完全無法掩蓋他的寬闊骨架,他佝僂著腰不僅僅只是為了表現謙卑,更是為了讓自己不會在宦官群中過于出眾。
而當他不再掩飾自己身上那些于普通宦官不一樣的地方,他就好像一柄塵封已久的利器,被殺戮的磨刀石所擦亮,滋滋地冒出火星。
修行者…領頭宦官自然能看出,這絕對不是常人能擁有的速度,也只有精修氣血,體魄強健遠超普通人的修行者才能擁有這樣的速度!
那道鋒芒就好像是一顆隕落的流星,眨眼之間,已經跨越了兩步的距離,直直地刺向高長恭的胸口。
領頭宦官驚恐的叫聲也終于從喉嚨中噴涌而出,在王宮的空中爆炸開來。站在他的角度,看見的是汪幀正好把手上的匕首送進了高長恭的胸口。
一股滾燙的熱流從他的腳心涌上來,撞擊他的胸口,涌上他的喉嚨,讓他想要沖上去扯開這位刺客。可另外一股寒意卻從他的心臟向著四肢涌去,讓他全身無力。
怎么會這樣?他想,可眼前的場景卻讓他已經四肢冰涼,高長恭怎么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刺中了?
但當他仔細再看,眼睛里卻是露出喜色,隨著一口氣幽幽地嘆出,他翻了個白眼,直接就昏了過去。
高長恭笑了笑,汪幀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說在建鄴城內,他這樣的高手都不會太少見,但可惜他遇上的不是別人,而是這建鄴城內,最有能力制住他的人。
僅僅只是右手輕輕地一抬,那在高長恭面前宛如放慢無數倍速度的匕首就已經落到了他的手上。
汪幀甚至還沒有察覺自己手上傳來一陣疼痛,空空如也的手順著他的發力,直直地撞在了高長恭的胸口。
這才在領頭宦官面前呈現出了這樣一個“被刺”的場景。
而在汪幀原本握著匕首的雙手撞擊在高長恭那結實的胸口,他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勁,一身悶哼,他握著手,向后退了一步,看見自己的匕首正在高長恭的一根指頭上晃悠,他咬了咬牙,竟然是就這么想著高長恭撞了過去!
“想死?”高長恭道。他已經看出來,汪幀絕對不是什么愚蠢到在這樣失敗之下還執迷不悟想要背水一戰的人,但他的眼里充滿決絕,沒有一絲退卻,他要的,是把高長恭當成一根柱子,哪怕無法撞死高長恭,那么就把自己撞死在他的身上!
高長恭的耐心有限,尤其是這件事情越發地讓他感覺有些費解的情況下,他也就不再留手。
汪幀要撞死在他的身上,他自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作為荊吳戰神,他有無數種辦法可以讓汪幀橫死當場,但也有無數種辦法讓汪幀的期望落空。
汪幀距離他已經不足一步。
高長恭微笑出腿,右腿慢悠悠、軟綿綿地踢出,看起來似乎根本無法阻攔汪幀那鼓足了全身力氣的一撞,但這一腿,卻刁鉆之極地踹在了汪幀的襠部!
“啊…”就這么當著高長恭的面,汪幀捂著襠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整個人跪了下去,頭磕在了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就知道你是個假宦官。”高長恭輕快地吹了個呼哨,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