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軻看著竹簡怔怔出神,他現在還沒反應過來許多事情,只覺得這莫名其妙的信任來得也太熱切了一些:“為什么?”
九爺正要張口,油鋪之中卻突然傳來了說話聲:“你說那個老鬼就在附近,怎么不見人?”
“不清楚,但他確實就那樣消失了,老街許多布局都不好說,或許他藏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角落。”
“有沒有可能他已經逃了?”
“不可能,他身上的傷…不可能支持他走很遠。”
秦軻屏住呼吸,他記起來了,這是他昨晚在茅房里聽見的聲音!而同時,他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地窖的入口已經被他打開,而他現在就算想要再關回去甚至都已經來不及。
九爺面色有些蒼白,他輕聲地道:“記住我說的話。”而后他在墻邊某處猛然一拍。
地窖的黃土都經過烘烤,干燥之后,顯得格外堅硬,即使是他這樣用力一拍,大概也只會落下一些黃土碎粒。
然而隨著九爺這一拍,那一片區域的干燥黃土竟一下子脫落下來,這只不過是一層虛假的墻,在這層薄薄的墻壁之后,是一個大概只能允許一個人爬行的洞穴。
“快進去。”九爺急聲道,他已經感覺到那兩個人距離房間已經不是太遠,只要他們一到,這里立即就會被他們發現。
“一起走!”秦軻鉆進去,卻又轉過頭,只是因為這個洞委實太小,他只能從胯下的縫中看見九爺緩緩地捂著胸口站了起來。
九爺搖了搖頭,慘然一笑:“沒用的,我的傷,快走!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既然你有玉璧,就證明你有機會面見丞相,你只需要告訴他老九并不后悔就可以了。”
隨著地板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上面的那兩人終于發現了房間的端倪,快步地走了過來。
“走!”看著仍然猶豫的秦軻,九爺放聲大喊!他突然向前撲了出去,撿起了地上那秦軻掉落的匕首,像是一頭發了瘋的蠻牛一邊向著那一頭撞了過去。
上面的人剛剛從頂端跳下來,一時間甚至都沒有落地,就被九爺一撞撞得七葷八素,而后他咬牙,趁勢出匕,深深地刺進了這個人的脖頸之中。
轉過頭,他看見洞穴里已經沒有秦軻的影子,忍不住笑了笑。
然而上方有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人影卻宛如萬軍重擔一般狠狠地墜落下來!
九爺一撞之下,氣力已經衰退,即使他掙扎著起身想要再度刺出他手中的匕首做一次困獸之斗,然而那個身影在落下的時候便一腳踹開了他手上的匕首,接著下墜之勢,踏在了九爺的胸口上。
巨大的力量踩碎了九爺的胸骨,他那原本受傷的位置迸濺出一道血泉。
劇烈的疼痛宛如大山一般碾壓而來,然而他并沒有喊疼,而是張開了滿是血的嘴巴,沖著那踩在胸口的腳,狠狠地張嘴咬了下去!
“嘭”的一聲,隨著九爺被踹中的頭顱狠狠地在落在地面,他的雙目怒瞪,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機。
那個剛剛下到地窖里的人低頭看了一眼,笑了笑:“兔子蹬鷹么?”而后他又搖了搖頭,道,“可惜了。”
“撲通”一聲,白衣人的背后落下來另外一人:“余先生,你沒事吧?”
白衣人側頭,上方微弱的光照亮了他那英俊的眉眼與高聳的鼻梁,他微笑道:“沒事,我能有什么事?不過是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罷了,就算以前上過戰場,卻還是不可能對修行者有足夠威脅的。”
荊吳的風尚,有許多修行者喜穿白衣,當他們迎風而立之時,須發隨風飄忽不定,白衣下擺蕩漾宛如水波,正可以說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了。
而這個風尚的開始,則是因為半年前荊吳大將軍高長恭與唐國的那場大戰,彼時荊吳立國未穩,朝堂之內,士族則在為自己的權力步步緊逼,幾乎形成逼宮之勢。
那時候的荊吳軍隊尚且還未有當前鐵血,還因為糧餉的拖延而軍心散漫。
而高長恭不過領了荊吳精銳騎軍八千余人,輕騎出關,在唐國境內急速行軍,三月內麝戰四十余場,攻克城池達到三十余座,殲敵五萬余人,所向披靡,二十萬唐國鐵軍竟然無一人可擋其鋒芒。
也是從那天以后,青州鬼騎開始成為這天下三大騎軍之一,而荊吳百姓無一人不知荊吳戰神高長恭。
戰事停歇后,建鄴城門洞開,高長恭身穿白袍,挎著白馬,提著銀槍,一馬當先回城復命,身后的青州鬼騎雖然死人超過半數,剩下的也人人帶傷,但眼神里卻是那般驕傲不可一世。
他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一襲白袍,再無他人。
白衣人輕搖折扇,盡管在這幽深地窖里,仍然不忘風度,輕笑道:“真是無趣。”
他身旁那人正是秦軻那天在茅房外領命而去者,如果說是在荊吳之內的江湖人,大概很熟悉這張臉龐。
建鄴城內有四大幫派,分別占據城南城北城東城西,他正是這城東的第一大幫魚龍幫現任的幫主龐虎,據說手眼通天,與那些士族大家更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在他的經營下,魚龍幫甚至隱隱要擴張至城西地界。
只不過顯然他與白衣人并非上下級關系,聲音恭敬,帶著幾分遲疑:“余先生,要追嗎?”
他說的,自然是在那狹窄洞內拼命向外逃竄的秦軻。
白衣人搖搖頭,顯然不愿意為了追一只老鼠鉆進這樣狹窄的洞穴里弄臟自己的白衣,他望著洞穴的眼神帶著幾分玩味:“這只老鼠自以為逃出升天,可他不會想到,我們布下的羅網,早已將他布置在內了。”
他轉頭看向龐虎,笑道:“不用對我這么恭敬,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打手,你手下,至少三人能與我匹敵,還有那位瞎子…”
龐虎搖了搖頭,仍然小心恭敬道:“不一樣。您是大人的人,和我們這些臭魚爛蝦攪合在一起,本就掉份,這點恭敬應該的。”
秦軻喘著粗氣,與其說他是一只倉皇逃竄的老鼠,倒不如說他是條打洞的蚯蚓。這個洞穴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挖的,雖然說內里并沒有什么腐敗氣息或者是什么蟲豸,但越到后面,這個洞穴窄到幾乎讓人難以通過。
他只能難看地扭著身體,因為速度太快,倒是讓他的腰開始有些疼了。
但亮光就在前頭,他沒法停下,只能再咬著牙齒,用力地伸手,繼續向前匍匐前進。
他不是沒有聽見九爺的那一聲怒吼,而頭顱碰撞在地面的聲響更是讓他的心里一沉。他想九爺大概是死了,而他甚至沒法回頭看看到底是誰殺了九爺。
但說到底,就算他知道殺死九爺的人是誰又有什么用呢?他也不是什么武士,也不是什么軍人,他的肩膀上并沒有承擔著九爺那樣就連丟掉性命都值得完成的任務。他來荊吳,只是想知道師父的消息,但知道的前提,是他需要活著。
心里懷著幾分歉疚,秦軻終于到達了洞口,隨著有些困難地挪動,他的精神振奮了一些。
“哎喲…”剛剛鉆出洞口,秦軻就是一聲驚叫,這個洞口竟然不是在什么平地上,也不是在什么房舍里,而是在一條兩邊都被石塊壘起來的護坡。
稻草桿和草木灰混合成的黃土填充了這些石塊的縫隙,讓整個護坡堅實穩固,河流在下方靜靜流淌,平靜又舒緩,盡顯江南水鄉的該有的溫婉。
秦軻卻是掙出了一聲汗,剛剛他出來的動作太猛,險些一頭掉進河里去。
下方有一條小船緩緩而過,船夫戴著斗笠,撐著長長的竹篙,大概是心情愉快,一邊哼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