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蒼茫一片的大地上隆隆響起,黑色騎兵盡管只有五十騎而且疲憊不堪,卻仍然斗志昂揚,只是手上的馬刀遲遲未能出鞘,所有黑騎的心里都憋住一股氣不吐不快。
王玄微一馬當先,面色陰沉,沉重的云層壓住了他的視線,而他心中反復地重復著剛剛與諸葛宛陵見面的畫面,心里那股不詳的感覺越發濃郁起來。
似乎這件事情從一開始,他就被諸葛宛陵牽著鼻子走。從散布出稻香村寶物現世的消息,再到他查到消息的源頭來自于荊吳,在到后來陵墓之中的一切…
“諸葛宛陵…竟然是想要借我的力量幫他突破石陣?”王玄微皺眉喃喃道,“如果真是這樣…那…”
“不對…”不知道是在馬上顛簸了多久,王玄微的沉思終于有了盡頭,他猛然抬頭,拉住韁繩,大聲喊道:“候!”
黑騎軍盡管訓練有素,但在這樣匆忙地停下也讓他們有些凌亂,但很快,他們重整了隊形,靜靜地守在后方,等待著王玄微的命令。
“上將軍…”丁墨剛要說話,便被王玄微揮手堵了回去。
而王玄微臉上神情反復變換,終于把一些關節處給想通。
他本覺得諸葛宛陵為了保證逆鱗的安全所以讓高長恭先帶著嗜血逆鱗回了荊吳。
但現在想想,那片嗜血逆鱗竟然跟他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勒馬回頭,望著那高高的山脈,就算現在回頭,那片逆鱗也早已經被諸葛臥龍帶回荊吳,哪里還有可能回到他的手上?想到自己奔襲七日,等于給諸葛宛陵送了一片逆鱗,他破口大罵:“諸葛宛陵!”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后,他的整個身體宛如風中飄飛的柳絮一般軟綿無力,“嘭”地一聲,墜落到了地上。
“上將軍!”丁墨匆忙跳下馬,甚至因為下來得太急立足不穩而摔了一跤,但他恍若未覺,站起來就奔向王玄微,墨家黑騎手忙腳亂地靠近過來,隨著掐人中,喂丹藥等等舉措的實施,王玄微總算幽幽地醒了過來。
只是他靜靜地看著天際,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道:“諸葛宛陵,果然我不如他。”
丁墨咬了咬牙,盡管他不明白王玄微為何突然這么說,但主辱臣死的道理,他一直銘記于心:“上將軍,我們殺回去,荊吳防守關卡的不過五千,而我軍卻有兩萬,加上兩千黑騎,我就不信攻不破那道破門。”
“愚蠢!”王玄微凝望著他,目光尖銳,“你以為我真是輸給了諸葛宛陵嗎?”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丁墨有些不安地低頭:“將軍…”
“扶我上馬。”王玄微面色蒼白,卻仍然執拗著起身,丁墨急忙地按住他,想阻止他亂來,但王玄微猛然揮手,拍開了的手,道,“諸葛宛陵沒有說錯,我墨家雖號稱百家爭鳴,但這些年來,王道與霸道早已力壓稷上學宮,其他學派沒落的沒落,被吞并的被吞并,早已經不復前朝那般興盛。”
“可不管巨子最終選擇了王道還是霸道,于國于君,于天下于百姓,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今日雖然敗在諸葛宛陵手上,但實際上卻是敗在了我墨家那逐漸腐朽的朝堂。一片龍鱗事小,若因為這件事情交惡荊吳,我墨家一旦開啟戰端,就沒有機會去處理國內的隱患了。”
“唉!一片神龍逆鱗畢竟不可能改變天下之大勢…”他嘆息一聲,望著蒼茫的天地,只覺得肩上的重量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即使他回去,又有幾成勝算能保證墨家可以重振當初的盛況?
只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能以個人意志決定天命的人,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但…或許諸葛宛陵能算一個?
王玄微低著頭,微微失神地想著,突然面上神色一松,高聲道:“眾將士聽令!回程!”
秦軻愣愣地站在建鄴城前,望著那高聳如大山的城墻,只覺得這一刻書上的那些雄城都成為了現實,一時間腦袋有些暈乎。
荊吳的國都建鄴城,這是一座承襲于當年吳國的大城,荊吳建立之后,經濟貿易逐漸恢復,這座城市為了需要也經過幾度擴建,僅僅東南西北十二個門洞,就足以突出這座雄城到底擁有著怎樣的人流。
而就算已經做到如此,每天進城出城的百姓還有貴人依然還是把這些城洞堵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排起長長的隊伍,衛兵在四處吶喊,用手上的刀鞘敲擊著墻壁,盡力維持著秩序,卻因為人聲鼎沸幾乎扯到嘶啞…
秦軻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像是在螞蟻窩里井然有序的工蟻,一直在人潮的推推搡搡之中,總算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成功地擠到了門口。
“干什么的?”
秦軻雖然拿到了縣老爺的文書,但這一路行來著實麻煩不少,所以仍然有些局促。他有些笨拙地把自己身上的包袱攤開,里面行李很少,一封文書、一卷竹簡、三支毛筆、一身同樣已經有些臟了的衣服、兩張大餅和一只鹿皮袋,這就是他這一趟近兩個月旅途的全部。
而當他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一路上已經用了不少銀子的荷包放上桌上的時候,那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軍士終于忍不住笑了:“一點銀子,至于這么扭捏嘛?跟個娘們似得,我們還至于搶你的不成?”
“一點銀子?”秦軻呆呆地看著軍士,想想這里面可有整整十一兩銀子,怎么能說是一點?
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苦笑了一聲,這里可是建鄴城,不是稻香村,對于稻香村來說,十一兩銀子只怕要好幾戶把家里的積蓄都拿出來才能湊得出,可在建鄴城這種地方,十一兩銀子只怕都不算什么。
“喲嚯。還是個墨家的游學士子,這倒是少見。”軍士看了看,又在他身上摸了摸,皺了皺眉,從他身上找出一把匕首來。
秦軻心里一緊,道:“老爺…這是我用來當書刀鏟錯別字的。”他可不敢說這是他師父留給他的防身兵器,何況他這一路上心潮澎湃想要書寫點什么的時候,倒是真有用這把匕首鏟過無數次竹簡,畢竟從鋒利度上來說,這匕首遠遠比書刀好用。
“你說你,到底緊張什么。”軍士瞥他一眼,無奈道,“就算你說這是防身的又有什么稀奇?”他撫摸了一下鋒刃,贊嘆了一聲,“不過這匕首倒確實不錯。”
秦軻趕忙地跟上一句:“我家傳了好幾代了。”他家當然沒有這么好的匕首,只不過他總擔心這軍士看上他的匕首而奪了去,想出這么一個說法,“我爹說,人在匕首在,人不在了…匕首也得在。”
“你這話我一天聽十幾遍,都膩了。”軍士笑笑,順手把匕首插回到鞘里,“不過這東西最好不要在城里亂用。”
“一定一定。”秦軻大喜,伸手接過了匕首,臉上也洋溢出了滿足的笑容,“謝謝軍爺。”
對于秦軻的謙卑和恭順,軍士還是有些開心的,雖然說百姓對他們這些軍士同樣如此,但畢竟秦軻的文書上證明了他“游學士子”的身份,相比較那些平民百姓也略有不同。
往日里,那些游學士子仗著肚子里有點墨水,只覺得這天下全是些飽食終日的蠢貨,動不動就指點江山,看待他們這樣守城門的軍士的眼神更是倨傲。
像是秦軻這般恭敬的游學士子不是沒有,但總是稀少。
“行了。進去吧。”軍士把那卷通篇竟然是有大半字都看不懂的竹簡卷了卷,放回到秦軻的包袱里,望著秦軻,他同樣臉上滿是笑容。
秦軻再度千恩萬謝了一陣,把東西收好,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始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