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不認識這座墓室?說起來,這座墓室的墻還是他用黃土一塊塊地打成坯磚的,里面還摻入了干稻草和木炭灰,因為這樣可以讓墓室更堅固一些。
那個書架是他專門找村里的那個脾氣暴躁的吳木匠學的,為了學會那點木工手藝,他的手上沒少挨他的雞毛撣子。
他想過要去外面買點紅漆,但后來想想師父一直都不喜歡火漆的味兒,所以他才想著就直接用原木,又用樟腦木點火煙熏,這樣能讓木料晚一些蛀壞。
這是他師父的墓。
更是他心里的墳。
諸葛宛陵是最后一個走出來的,秦軻猛然回頭,正對上諸葛宛陵那平靜和睦的目光,右手卻忍不住握起拳來,指甲像是鋒利的刀子一般刺在肉里。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高長恭笑了笑,與諸葛宛陵擦肩而過,望了望那深邃的洞穴,雙手舉槍,插入洞穴之中,只不過一抖,長槍就因為旋轉而發出風地呼嘯聲。
而隨著長槍越抖越快,整個洞內的呼嘯也越來越響,高長恭趁著這股力量,右手猛然一收一緊,拍打在洞穴的內壁上,洞穴深處頓時傳來了一陣崩塌聲,而洞口的泥土也被震得迅速脫落,這個也不知道有多長多深的洞穴就此封閉起來。
他拍拍手,拂去了身上的灰塵,道:“現在怎么做?”
諸葛宛陵沒有看棺木一眼,緩緩地從墓穴走了出去:“你派出來的青州鬼騎呢?”
高長恭緩緩跟上,望著陽光明媚感嘆了一聲“回去得好好補個覺”,而后笑瞇瞇地道:“你猜?”
諸葛宛陵停下了腳步,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并不凌厲,只是一昧的平靜,但這種平靜,卻讓被看的人感覺自己像是透明的一般,找不到安全感。
良久,高長恭無奈地擺手:“得了得了。當我什么都沒說,我來之前早已經安排好了人手,確實,青州鬼騎如果要整批進入墨家境內就不可能悄無聲息。所以按照你的計謀,我把他們拆分為三人一組,以‘信使’的名義,分別從不同的關隘進入墨家,足有五十騎。雖然繞的路會多一些,但卻也能在避開墨家耳目的情況下在這附近聚集起來。只要點火用煙濤發出信號,他們會知道怎么做。”
諸葛宛陵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道:“既然如此,去找點干柴,放煙讓他們直接從不同的關隘分散回去。”
高長恭一愣:“什么意思?讓我的人辛辛苦苦跑上七天,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了,現在又讓他們拍拍屁股一哄而散?”
“他們能到這附近,作用就達到了。”諸葛宛陵輕聲道,“五十人的青州鬼騎就算聚集在一起,也不可能跟王玄微的百人隊抗衡。”
“你是要…拿他們做疑兵?”高長恭猜到了一些,“那你廢那力氣拆分鬼騎隱藏做什么。這種事情,不是聲勢越大越好嗎?我大可以派出一個千人隊,以練兵的名義直接突入墨家境內,反正墨家就算惱怒,也知道現在他們最大的敵人是唐國和滄海,頂多就是我們派出使節裝一回孫子好好道個歉嘛。”
諸葛宛陵答非所問道:“墨家現任的軍師是孫伯靈。要論戰術,他不會在王玄微之下。”
“你是在忌憚他?”高長恭點點頭,“可惜他是個雙腿殘疾的人,雖然名頭不小,卻一直沒有機會在陣前見到。”
諸葛宛陵道:“王玄微不是蠢人,他帶著黑騎百人隊來這里之前,不會不跟孫伯靈通氣,這是他的謹慎,也是他的后手。只要他這邊出了一些問題,孫伯靈同樣可以做出反應。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們回去的路上不會太平坦,至少有一支黑騎千人隊在我們必經之路上等著。”他看向高長恭,“即使是你,也很難在黑騎千人隊面前討得了好吧?”
高長恭笑吟吟地打著機鋒摳著字眼:“討好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你來做,我只負責殺敵。”
諸葛宛陵懶得理他:“以孫伯靈的能力,要發現青州鬼騎的異動再聯系全局察覺到整支青州鬼騎的動向并不難。但他倉促之間不可能調動太多的兵馬,那用來防守我軍的兩萬步卒又沒有那種追上青州鬼騎的能力,他只有黑騎。五十名青州鬼騎,打散了編組,就會變成十幾個目標,而這十幾個目標里,每一個都有可能包含你我,你說,他能怎么做?”
“換成是我…那必然是直接陳兵彭城,不管怎樣,守株待兔總是省心省力的事兒。畢竟,如果他分兵主動出擊,人少了阻攔不了我,人多了又無法保證覆蓋到每一個目標。”高長恭沉吟道。
位置上,墨家和荊吳兩國唯一的交界處就是子午谷,因此也被大多數人稱作南北通道,易守難攻,這么多年以來,一直被荊吳所掌控。
但彭城卻是墨家為了防范并監視荊吳而專門設立的城池,與子午谷相隔不過百里,周圍的一草一木都逃不過守軍的眼睛。
但他又笑了笑,“不過既然你這么安排,必然是料到孫伯靈不會是個肯安座城內的人。我猜他會主動出擊,追蹤我們的騎兵。”
“不,他不是個會上當的人。”諸葛宛陵低低地笑了,“孫伯靈用兵,向來講究的是避實搗虛,少有分兵同時進擊的舉措,只要他能從各處關隘的報告之中推測出青州鬼騎的布局,就更不可能輕舉妄動。”
高長恭怔了怔,忍不住大笑:“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我現在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到底謀劃了什么計謀。”
兩個人細說這些事情并沒有刻意避開秦軻和阿布,當然,即使聽了,秦軻實際上也是一頭霧水。何況他現在心里有事,根本沒有把這些話語聽進耳朵。
一路上,秦軻都沒有怎么說話,阿布也是察覺了秦軻的異狀,但也只以為是因為弄壞了人家的墓過意不去所以心懷歉疚。
“沒事的,阿軻,等這件事情了了,雖然長恭哥和先生的身份不適合來墨家境內,但我還是可以來的,到時候我們一起把它修好就行。”阿布道。
秦軻搖了搖頭,一直跟著他們走到下山小徑不遠處。高長恭舉槍去割茅草,精鋼長槍雖然并不是標準的農具,但畢竟槍尖的鋒芒在鑄造師的鍛打下鋒利的邪乎,卻也十分趁手。
不一會兒,他就抱著一大捆的茅草,堆成草垛,只等著把火折子輕輕一扔,那些早已經枯干了的茅草就會在一瞬間升騰起巨大的火焰。
諸葛宛陵卻搖頭示意他不要著急,輕聲道:“阿布。”
阿布一路小跑到諸葛宛陵身邊,恭敬道:“先生。有什么要我做的嗎?”
“你去跟長恭再割點茅草來。”諸葛宛陵道。
“啊?這不是夠了嗎?”阿布微愣,“而且我手上也沒有趁手的…”
高長恭卻看出了諸葛宛陵的意思,哈哈笑著,一手拍在了阿布的肩膀,攬著他道:“讓你去你就去,怎么,讓你陪陪我還不成了?”
“可是這里就有茅草…”
“我看那邊的茅草更好看,嗯,燒起來的煙也一定更好看。”
“…”所以說用來做信號的狼煙跟好看不好看有什么關系?阿布哭笑不得地想。
諸葛宛陵看著高長恭走出了一些距離,這才轉過頭,看向一直沉默的秦軻,兩人的目光再度相撞,但秦軻有些局促地躲閃開了。
“我知道你有事情想問我,現在可以說了。”諸葛宛陵溫和地道。
秦軻猛然抬頭,再度碰上諸葛宛陵的目光,但這一次他沒有躲閃,而是倔強地盯著。
諸葛宛陵也不著急,就這么平靜地等著。
良久,秦軻低下頭去,低低地問:“你…是誰?”
你是誰。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人的一生之中會被問無數次“你是誰”,而且隨著人的經歷,思想的變化,也會有不同的回答,這就是身份。
但秦軻并非一個沉迷于哲理的老學究,他對那些“我是誰”“我要去哪兒”等等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問自答也不感興趣,他問諸葛宛陵這三個字,純粹只是因為他想知道一件事的事實。
一個,有關于諸葛宛陵的事實。
諸葛宛陵似乎對這個顯得有些沒頭沒腦的問題并不意外,他平靜地看了一會兒秦軻,緩緩道:“諸葛宛陵。”
秦軻眼睛里的光頓時暗淡下去,他低著頭,倔強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巨大的失望像是大山一般沉重地倒了下來。
但諸葛宛陵的話卻沒有結束,他緩緩地道:“或者說,是你更想聽見的另外一個答案。你的師父,諸葛臥龍,他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