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長恭的腳步聲逐漸消失,秦軻總算心里安寧了一些,想到這里,他的手指微微彎曲,像是抓著巖壁一般,緩緩地翻了個身,像是一只壁虎一般牢牢地趴著,悄悄露出一個頭。
陰影里,那團由火折子升騰起來的光芒和若有若無的煙霧在下方飄忽不定,而借著那團微弱光芒,秦軻有些艱難地看清楚了地形,在他們的前方,是一道深不可測的裂口,仿佛一張大嘴,那些尖銳的石頭,就像是鋒利的牙齒,隨時有可能合攏。
洞穴陰冷,潮濕,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裂口里傳來幾聲凄厲的哭號,仿佛一個饑餓的嬰兒,又像是一個痛失親人的女人,一股寒意順著秦軻的腹部不斷地上涌,他抖了抖:“阿彌陀佛…天上老君…”
秦軻的心臟跳動得快了一些,他摸了摸胸口,吐了口氣,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不過風在洞穴里的呼嘯聲。
但顯然這種自我安慰的作用十分有限,從進入洞穴開始,他總覺得這個洞穴里充滿著一種奇怪的氣息。這不是錯覺,是他常年訓練的本能。
這四周籠罩的黑暗里,盡管平靜如無盡的長夜,可其中好像藏著一只只饑餓的怪獸,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探出腦袋,睜開他們鮮紅色的眼睛。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有一滴濕熱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背,那股溫熱,幾乎讓秦軻毛骨悚然。他猛然地轉頭,卻只能捕捉到一對細小的眼睛里,那內斂卻毫不掩飾嗜血獸性的光芒。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滿是汗水的手心里,那被完全涂成黑色的鋒利匕首是他唯一的倚仗。
少頃,蝙蝠掠過他的肩頭,拍動翅膀,在黑暗里一閃而逝。
他下意識往回縮了一些,盡管他感覺到自己的頭頂絕對不止這一只蝙蝠,但他現在所處的境地除了與這些“鄰居”一起“友好相處”,別無他法。
“是不是有什么聲音?”阿布望向頂端,有些警惕護著青衫人道。
“是蝙蝠。”青衫人很快得出了一個結論,但接下來,他卻有些疑惑,“但這些東西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什么意思?”
“如果‘它’在這里,這些東西不應該靠近才對。但是…”青衫人停頓了一會兒,仿佛喃喃自語,“難道真的虛弱到了這種程度?”
正當這時候,整個洞穴里傳來了一陣嘶啞難聽的聲音,仿佛是成千上萬顆牙齒在相互摩擦,又像是一閃龐大的門在緩緩倒塌,微光中的鐘乳石在痛苦地搖擺,仿佛隨時可能墜落。
一群蝙蝠停止了他們的睡眠,呼啦啦啦地在空中飛舞起來,帶著尖銳的叫聲,腥臭的糞便像是雨點一般落了下來。
那個哭嚎的聲音像是更近了,甚至有些時候,它就像是躲藏在人們的身后。
“什么混賬玩意兒?”秦軻躲藏在黑暗里,只感覺自己幾乎被這群混賬蝙蝠的糞便淹沒,原本握著匕首的手掌也變得粘稠潮濕。
秦軻緩緩挪動身體,再度冒頭,青衫人和阿布顯然在這場“糞便雨”里也有些狼狽,但相比較秦軻,他們有著凹凸不平的巖石阻擋了一些墜落的蝙蝠糞便,所以狀況要好一些。
秦軻眉頭微皺,順著光芒的右側看去,他終于知道那一陣劇烈的響動到底是什么東西了。盡管在微弱光芒中降落宛如一頭巨大的怪物,但秦軻還是從那東西的輪廓之中,看出了那半腐朽吊橋的輪廓,這由生鐵澆筑的吊橋,上面的木板早已經腐爛殆盡,盡管上面仍然還粘連著幾片黑色的殘骸,只怕也根本無法用來踩踏。
但畢竟,這座吊橋的底下擁有著多根粗壯如成年人大腿般粗細的鐵鏈彼此交叉相連,踩著這些鐵鏈過去,也未必不可行。
顯然,秦軻聞到的濃烈鐵銹味道,就來自于這座吊橋了。
而當它緩緩下降,沉重地撞擊在巖壁上后,就成為了在裂口的無數“尖牙利齒”上一條寬闊的通道。
而持槍男子舉著火把,仿佛閑庭漫步一般地踩著鐵索過橋,走了回來,笑道:“這么久了,這機關竟然還能用?”
青衫人同樣也笑了:“當然。這本就是墨家一脈相承的機關術,我甚至懷疑,就算過了千年,這些機關仍然能夠再度運轉。畢竟…墓主人并不希望陵墓只能進卻不能出。”
阿布不解,心想陵墓難道不是希望永遠與世隔絕天人永絕嗎?
“為什么?”
持槍男子卻玩味地笑了:“阿布。你還不明白嗎?誰會是最希望從陵墓里走出去的人?”
“盜墓賊…或者是工匠?”阿布想到一個可能。
但青衫人輕巧的一句話,讓暗影中的秦軻頓時毛骨悚然:“不,是墓主人。”
秦軻欲哭無淚,只能低聲地對自己道:“媽呀…這還真是一座墓,而且聽他們這說法,好像躺在棺材里的那個死鬼還打算從墓里跑出來…我到底是要來這里做什么?尋死嗎?”
對于神神鬼鬼的事情,秦軻以前看過師父書架上的靈異考,至今記憶猶新,嚴格來說,如果有人問稻香村里誰最迷信,大概不能算到那些每日在宗祠里的老人,反而是秦軻這樣一個少年天真的少年。
正因為天真,他才會相信書籍里的記載。
而陵墓這種不詳的東西,配合之前那些洞穴里古怪的哀嚎聲,更是讓他心中生出無數怪力亂神的幻境來。如果這大墓里,真的躺著一個死人,而且這個死人還妄圖想要從墓穴里出來重見天日,得是什么樣可怕的場景?
不對…按照這座大墓的時間,只怕棺材里躺著的,就是一具骸骨…
不能瞎想不能瞎想…秦軻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企圖讓自己的思路從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里收回來。
而阿布同樣對青衫人的說法驚懼不已,正要細問,只是就在這時候,洞穴之中,卻響起了另外一個人低沉的聲音:“上百年的陵墓,機關卻仍然能維持運轉,玄微不得不崇敬墨家列位先賢之智。”
秦軻心中一緊,他哪里不認得這個聲音?
而青衫人轉過頭,在他不遠處,響起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火把在他們的面前一根根迸發出強烈的光芒,竟然是映亮半個洞穴,嚇得秦軻用力一滾,再度往里面靠近了一些。
火光中,映亮了王玄微那沉穩之中帶著幾分殺氣的眼睛:“荊吳的幾位,深夜不在客棧安寢,卻來這陰暗潮濕之地,好雅興啊。”
青衫人望著那雙眼睛,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他雙手交疊,做了一個標準的儒家禮節:“王先生。”
王玄微冷笑著看著同樣以儒家禮節作揖的阿布,又把視線轉向握著長槍只是嘿嘿一笑的高長恭,最后把眼神轉回到青衫人身上:“青州一別,已過三載,諸葛先生,別來無恙?”
躺在黑暗中的秦軻心臟一顫,呼吸一瞬間的停頓。
諸葛先生?
“還動得了嗎?先吃點東西吧。我叫諸葛臥龍,你叫什么?”秦軻一陣恍惚,想起少時那滿是流民的山崗,他餓了三天躺在一棵干枯的老樹下,身旁是無數的死人,有狗群在大快朵頤。
早已經無力起身的他,聽見了那貫穿了他心底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