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是張嘉貞作為中書令位置的最后一次發聲,知道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病急亂投醫,中了張說的圈套,他恨欲狂,可是他知道什么都已經晚了。
張嘉貞這種雞找黃鼠狼做當保安,老鼠找貓做伴娘的行為,早已注定了慘淡收場的結果。
政治斗爭,向來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沒有什么所謂的和平收場!
看著三郎陛下遠去的身影,看著張說小人得志的模樣,張嘉貞無言了!
兩年前,當三郎陛下把張說召集回來時,張嘉貞就已經猜到了什么,特別是后面張說直接提拔了兵部尚書,且多了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投頭銜時,張嘉貞就知道自己的敵人來了。
他日防夜防,可最終還是敗在了自己手上,有道是關心則亂,張嘉貞對于自己的弟弟極為關切,以至于在得知弟弟被彈劾時,張嘉貞竟然昏招連出,最終不但沒有幫助到自己的弟弟,還丟掉了宰相老大的位置。
回想著自己這些年的官場生涯,最終落得了如此下場,張嘉貞有些想哭!
有人哭,自然就有人笑!
跟在三郎陛下身后,張說雖然面色之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但是內心深處卻是難以壓制的想狂笑出聲,說實在的,他真的沒有想到張嘉貞竟然真的會穿著素服站在三郎陛下行宮之外。
這原本只是他賭氣一樣,隨口給的方法,但是他沒想到張嘉貞竟然為了弟弟,真的那么去做了。所以張說在心中振奮的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忍。
一個能這樣為了弟弟而付出的兄長,無論如何是值得人尊敬的。
不過,尊敬歸尊敬,張說知道屬于自己的時代馬上就要來臨了,而在此之前,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洛陽出發前,與三郎陛下說過的那件事——祭祀后土祠!
“陛下,祭祀后土祠各項事宜已經準備妥當!”張說調整好了自己的心境,盡量使自己顯得平靜。
雖然誰都知道,張嘉貞下臺之后,補位上去的一定會是張說,但是張說自己卻并沒有過分的表現出張揚來,而是像平日里一樣,三郎陛下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默默的為張說點了點頭,算是認可的張說的自制力了。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三郎陛下看著東方既白的天際,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
“喏!”張說抱拳,回應,隨即對著外面等候的一眾文武百官,說明了陛下祭祀后土祠的決定。
汾陰丘陵,就是漢代汾陰縣上的一個小土丘,長四五里,寬一里多,高十余丈,是漢武帝祭祀地神的地方。據說西漢曾在此發現象征帝王權利的周天子鼎,汾陰脽上從此成為風水寶地,為歷代皇帝所追隨。
既然如此,作為大唐皇帝的三郎陛下又如何能夠免俗呢?
特別這里還是漢武帝這樣的皇帝留下來的后土祠,作為現如今天下的皇帝,自然是要來憑吊一下,祭祀一番了!
在古代,祭祀是一件極為神圣,且重要的事情。
許多時候,決定國家大事的方式,就是“在祀與戎”,這“祀”自然指的就是祭祀了,國家大事靠的就是祭祀和戰爭了,可見祭祀的重要性。
正月的汾陰,枝頭吐露著嫩綠,微風過處,帶來陣陣寒意,三郎陛下打了個寒戰,高力士趕忙給三郎陛下披緊披風,跟在了后面,張說心中火熱,身體自然不冷。
馮元一就沒那么好了,跟在幾位的后面,冷風吹著直打哆嗦。
“嗣謙,你冷不冷啊?”馮元一跟在后面,跺了跺腳,讓自己腳變得暖和些。
“冷啊,當然冷了,這到處白茫茫的一片,能不冷嗎?!”李嗣謙搓了搓手,對著雙手呵了口氣,然后接著搓了搓。
“我這有好東西你要不要?”馮元一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
“什么好東西,快快說來!”李嗣謙等的有些亟不可待了。
“你靠近些!”馮元一四下看了看,發現沒什么人注意到這里,于是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瓶子,悄悄的遞給了李嗣謙。
“這是什么?”李嗣謙接過瓶子,問道。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馮元一說道,然后就看到李嗣謙打開了瓶子。
“這是酒?”李嗣謙眼光如放電,他是真的冷了,只要喝上兩口,基本上也就不怕寒冷了。
“趕緊的喝兩口暖暖!馮元一催促道。
終于到了汾陰丘陵。
這里事先已經被修葺了一番,原本破敗的后土祠,經過了連夜搶修之后,煥然一新,里面的地神神像,也換上了新裝,仿若真神一般。
祭祀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即便是三郎陛下也很慎重,按照祭祀官員制定的步驟,流程三郎陛下做的有板有眼,神色虔誠。
祭祀后土祠的陣仗很大,張說有意簡化了流程,三郎陛下順著新修葺的臺階,來到了后土祠前,那里已經擺好了祭祀用的三牲。
焚香禱告,三郎陛下神色虔誠,口中念念有詞!
緊隨其后的張說,看著虔誠祭祀的三郎陛下,心中漸漸醞釀起了一個新的計劃!
具體的流程,不再詳說,在祭祀完畢之后,三郎陛下站在并不算高的后土祠前,遙望著遠方天地,胸中頓起豪邁。他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漢武帝祭祀地神的情形。
作為千古一帝的漢武帝,曾先后六次來此祭祀地神,祈求地神保佑大漢,五谷豐登!
這一天,時空相隔八百年,在同一個地方,三郎陛下與漢武帝做著同樣的一件事。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三郎陛下吟唱起了漢武帝的《秋風辭》。
“陛下君臨天下,功績亦是讓漢武帝也要望塵莫及了!”張說說道。
“朕與漢武帝相比…”三郎陛下緩緩說道,他心里清楚,自己與漢武帝相比是淵源不如的,但是同樣作為皇帝,在對外戰爭上,他敬佩漢武帝,但又在其他方面,三郎陛下覺得漢武帝其實是挺失敗的。
“漢武帝,又如何能與陛下相比?!”
馮元一突然說道,“漢武帝,雖然在對外戰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也耗空了國力,最終導致了漢由盛轉衰!況且若非前有文景二帝的積累,漢武帝哪里來的資本去連年開展對匈奴作戰?
陛下雖然沒有像漢武帝那樣明著發動對外的戰爭,但是卻用了比戰爭更有效,更省力的方式,同樣取得了對外的勝利,而且假以時日,那些遼闊的草原,最終將會徹底的融入我大唐,不會像漢武帝時,殺光了匈奴,又來了其他的敵人!”
“元一所言甚是!”
張說接著說道,“其實,與陛下相比,漢武帝還有一件事沒有做到,那就是百姓安居樂業上!陛下文治武功,現如今我大唐河清海晏,百姓倉廩足,再也不會經受災荒,能讓大唐萬萬百姓吃上飯,這樣的功績,是漢武帝望塵莫及的!”
聽著馮元一與張說的一唱一和,三郎陛下漸漸有些輕飄飄的,他原本就是覺得自己在很多方面做的比漢武帝還有強,特別是能讓大唐百姓們都吃飽飯,這件事情上,在他之前的任何帝王都沒有做到,只有他做到了,僅此一件就足以高位天地了。
正如馮元一所言,若漢武帝若非有文景二帝休養生息,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漢武帝那里來的錢財去打贏那場戰爭,至于冠軍候,三郎陛下覺得,他治下的大唐同樣猛將如云,就是身邊的張說領兵出征,也不會是弱者。
再加上,有馮元一這顆幸運星存在,三郎陛下很有信心,能夠創造出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大盛世來!
祭祀后土祠的事,告于段落,三郎陛下將自己胸中愿望,化作了一篇《后土神祠碑銘》留在了后土祠,隨即返回長安。
隨著后土祠祭祀的事情結束,三郎陛下此番出巡東京也終于結束。
回到了闊別一年的長安,三郎陛下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他覺得只有自己在長安,這天下才會安定,自己才會有足夠強大的信心!
開元十一年二月,長安宣政殿,三郎陛下召開了新年的第一次大朝會!
過去的一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五谷豐登,文武百官喜氣洋洋。
許多臣子跟著三郎陛下在外巡視了一年的時間,此番朝會見面,自然是熱鬧非凡。
宣政殿內外,已經站滿了人,他們相互間開心的交流著,天微微亮時,張說出現了,眾官員,立即止住了說話,視線投到了他的身上,有抱拳,主動示好的,裝作沒看到,視線瞥向別處的,也有眼神盯著張說,心中涌現了各種念頭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張說越過了文武百官,直接走到了隊列的最前方,那個曾經屬于張嘉貞的位置。
張說腰間別著笏板,神色不喜不悲,微微閉上眼睛,假寐中感受著身邊投來的各種眼神,張說心里豪邁。
這個時刻,他等待了十年,十年前他從這里黯然離開,今日他不但回來了,而且還更進一步,成為了真正的百官之首。
當新的一天的陽關照射在大明宮之上,三郎陛下終于穿著一身冕服緩緩而來,群臣高呼 聲音從殿內傳到殿外,又從殿外傳到殿內,在群臣的高唱的祝詞中,三郎陛下仿佛看到了未來,大唐在他的治下成為了真正的天朝上國!
“眾卿家平身!”三郎陛下聲音充滿著威嚴。
大朝會上,正式宣布了張說為中書令,而曾經的中書令張嘉貞則是被免去了一切職務,直接貶為幽州刺史!
隨著開元十一年二月的第一次大朝會的結束,正是宣告著張說時代的到來。
鐵打的朝堂,流水的宰相,作為開元朝的宰相班子,從姚崇開始,到宋璟,再到張嘉貞,現在終于輪到了張說到來。
姚崇宋璟,將開元朝推向了盛世,張嘉貞在位時,并沒有多少突出的政績,現在輪到了張說,他又將協助三郎陛下,將大唐帶向何方呢?
不過似乎這一切,并不需要過多的擔心,因為現在的張說,已經不再是歷史上那個張說了,因為出現了一個變數,就是馮元一,他為張說灌輸了許多的思想,讓張說的眼光得以跳脫這個時代的限制,看到了星辰大海。
張說走馬上任,三郎陛下給張說安排的第一份差事,是個文事——麗正書院。
三郎陛下設立麗正書院,招納秘書監徐堅、太常博士賀知章、監察御史趙冬曦等文學之士,讓他們著書立說、講論文史,并任命張說為修書使,主持其事。
其實,這件事,三郎陛下也是醞釀已久,一方面三郎陛下本來就是一位富有情懷的詩人,另一方面他也是受到了馮元一的影響。
馮元一在前些年就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搜集天底下那些已經近乎失傳了典籍,并為此刊印出版,以期流傳下去。在與馮元一交流之后,三郎陛下覺得這件事就應該是他該做的事,于是他很自然的就把馮元一手中的這些孤本典籍收藏了過來。
現如今天下太平,三郎陛下覺得,這個時候設立麗正書院,一方面修繕典籍,另一方面著書立說,為朝廷服務。
相比歷史上,其他皇帝奢靡生活相比,三郎陛下做的這件事,已經是好了太多了,可是就是這樣一件好事,還是有人出來反對。
當三郎陛下當著朝會宣布此事的時候,中書舍人陸堅立即出班,反對,“陛下,臣以為設立麗正書院,于國毫無意義,徒增浪費而已,懇請陛下將之取消!”
陸堅一臉正氣,絲毫不管三郎陛下的心情如何,直接當著眾臣的面,提出了反對的意見,而且是一點情面都不留,直接說三郎陛下設立麗正書院是白白耗費錢糧而已!
陸堅這么說,張說不答應了,你什么意思?
“中書舍人此言差矣!”
張說出班,對著高臺之上的三郎陛下一拜,“自古帝王在國家無戰事之時,不是建造宮殿,就是追求女色,而吾皇卻偏偏喜好文學,招賢納士闡釋經典,如此這般于國于天下都有著重要意義,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毫無意義的浪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