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俗話說的好啊,這人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馮元一想著,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說難也難,但若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
北方歸附的部族大多是草原部族,他們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這樣的生活用后世的眼光來看似乎有些浪漫,但實際上卻是極其艱難的。
作為草原部族,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就是養了多少牛羊,而牛羊肥瘦多寡受草原時候影響甚大。
遇到豐年還好,若是遇到災年,別說過好日子,就是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未知數,所以在草原部族,少有尊老的傳統,因為人老了就無法勞作,只是徒耗糧食而已。
對于草原部族的百姓而言,活著就是他們最大的期望,活好只能是少部分人才敢有的奢望。
至于那些歸附的部族首領酋長,他們雖然想掌握了一族所有,但也僅僅算是矮子里面的高個子而已。
大唐的生活,對于這些草原部族來說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無論是普通大眾,還是部族首領酋長,一樣向往。
于是,馮元一對著三郎陛下,與一眾文武官員,就開始侃侃而談了…
“大唐的生活,對于那些草原部族而言,那就是神仙日子,只要讓那些部族的首領酋長,享受到了大唐的美好生活,他們就是想要叛唐,也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作為降胡,他們原本過著的生活,那就是到了秋冬就要與冰雪嚴寒打交道,根本就不知道土炕是什么,吃的牛肉羊肉不是煮就是燒,哪里知道神仙美食,若是讓他們習慣了享受大唐的美食美酒,冬天睡熱坑,試問他們誰還能回到過去?誰還愿意回到草原過著那樣的生活?
所以,陛下,對待那些部族的首領,完全可以用大唐的美食美酒美好生活腐化…哦不對,是俘獲他們。
至于一些人口較多或者影響力大的部族,就把他們的首領酋長招到京城,讓他們領略一下京城的風貌,吃吃美食,喝喝美酒,然后享受一下他們這輩子都沒有享受過的東西。
如此下來,臣就不相信了,那些部族首領還愿意回到草原上,住進帳篷,與牛糞羊糞為伴?”
馮元一停了話頭,看著滿堂的官員,又看了看三郎陛下,知道自己的話算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或者思考。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三郎陛下嘴中輕聲念道,“好一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其實這當中的道理再簡單不過了,只是以往沒人往這方便想而已,現在馮元一想了,而且想的清楚,于是眾人就有一種豁然開朗,甚至生出了醍醐灌頂的想法來了。
“陛下,臣覺得定遠將軍之言甚有道理啊!就說我等吃慣了精米再換雜糧,也會覺得難以下咽啊!”說話的還是源乾曜。
作為開元朝的老人了,年齡資歷都擺在那里,還是可以說說這個話的。
他的話自然是代表著現狀,只不過許多人卻是眼睛飄忽不愿顯露出來。
其實很多時候,很多的事情是不能擺到桌面上說的,比如源乾曜剛剛說的話!
能夠出現在朝堂的,哪一個不是經歷了千難萬苦的,或許他們曾經吃過苦,但是現在位列朝班,若是再讓他們回去,肯定是受不了的。
每年的春耕三郎陛下總會帶著文武百官下地,耕一耕田,翻一翻地,給天下做表率,順便體驗一下農戶們生活的艱辛。
三郎陛下坐在龍椅上看著殿中眾人,俯瞰之下,文武百官的各種神情,盡收眼底。
看著臣子的反應,三郎陛下對馮元一的話信了八成。
“陛下,臣以為定遠將軍此言不妥!”就在眾人掩飾表情的時候,突然一道聲音打破了氣氛。
一位身穿綠袍,腰間束著銀飾犀帶的中年男子手持笏板,從隊伍后走了出來,對著上方的三郎陛下一拜,再看著馮元一。
“定遠將軍,本官以為,你剛才所言有大大的不妥!”
“你是…”馮元一覺得有些意外,大佬們都沒說話,怎么你一個七品綠袍還跑出來大大不妥了。
“殿中侍御史何必!”何必聲音冰冷,像是與馮元一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何侍御史,你如何覺得大大不妥了呢?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有的話那就趕緊說出來吧?”馮元一直問道。
他一看這何必樣子,就知道這家伙混的不怎么樣,不然怎么看起來年齡都一大把了,還只是個綠袍七品,這種情況下一眾大佬們都沒說話,你一個殿中侍御史出來說話是什么意思?
刷存在感?
“本官沒有對策,只不過覺得定遠將軍剛才的言論有些言過其實罷了!若真能像你說的那般簡單,北方邊患早就被解決了!”何必說道。
“何侍御史,我問你,你可曾去過北方?可曾在冬天去過草原?”馮元一質問道。
“不曾!但書中早有記載,不去亦能知曉!”何必一臉傲然,老子讀過的書可是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
“書中可曾告訴過你,冬天的草原上眼睫毛露在外面都會結冰,撒尿時出來的是尿掉在地上的卻是冰柱子,腳趾頭手指頭耳朵,身體上任何裸露在外面的部位都會被凍掉?”馮元一毫不客氣的質問。
“你…你…真是有辱斯文!”何必一聽馮元一污言穢語,頓時就覺得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呵呵,好一個有辱斯文!你覺得我有辱斯文,那我告訴你這就是北方草原部族的真實生活!”
馮元一覺得有必要好好的給這些個讀書讀傻了的官員們,好好的普及一下知識,“你去問問那些在北方經歷過戰爭的老兵,去問問真實的北方草原是什么樣子?你看看他們手指腳趾還剩幾個?”
大唐就是承平太久,導致這些當官的已經看不到底層兵卒的境遇了。
府兵制發展到今天,底層的兵卒不是淪為了將領的私人免費勞動力,就是不堪重負選擇了逃逸成為了浮人。面對北方的嚴寒,什么都需要自己準備的府兵制,根本就沒有多少人有能力置辦厚實的防寒衣物,所以冬季在北方戰斗,那幾乎是九死一生。
“你未去過北方,未有經歷戰爭,你又如何知曉草原的情況如你所言?”被馮元一當著三郎陛下與文武百官的面,這么質問,何必感覺很不好。
“我是沒去過,可是我降胡叛亂之后,就找過老兵卒,向他詳細詢問了北地的情況!你以為,我剛才所說的都是憑空想象的,你以為捧著書本,就能解決?”
馮元一可以說很不給這個何必面子了,當著這樣一個場合,竟然這般咄咄逼人。
“你…我…”何必有些語塞了,他本來是想借著今日局面,在三郎陛下眼前露個臉,可不曾想,給搞砸了。
“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我若非是去實際調查了北地的情形,又如何能夠給陛下提供參考建議?”
馮元一這話說出來,其實并不是僅僅針對何必,他其實是想說給在場的每一位大臣們聽。
自從康待賓叛亂以來,他在莊子里確實遇到了不少上北方戰場的老兵卒,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在北方戍邊,或者征戰兵卒的情形。
真的不是一個慘字能夠形容的了的!
武器裝備先不說,就說吃的穿的,到了冬天吃不飽飯,更是穿不暖衣,因為府兵制,兵卒的一切所需都需要自己準備,普通的家庭,哪里有多余的錢帛來購買防寒的衣物,特別是對于北地的嚴寒。
馮元一看到了那些老兵卒被凍掉了手指腳趾甚至耳朵的身體,心中是對于這種戰爭是厭惡至極。
作為未來人,他能夠知曉千百年后,今日敵對的民族最終會組成一個大民族融合的國度,既然歷史注定了大家要走到一起,那為何不能從現在就開始融合呢?
于是,當康待賓叛亂的消息被不斷的傳來時,他在心中就逐漸的醞釀了這樣一個計劃,一個關于民族大融合的計劃。
目前對于大唐最大的兩個威脅就是一個來自北方草原的突厥,一個來自西南高原的吐蕃,想要讓三方融合在一起,那首先就是需要讓三方發生關系,這種關系指的不是戰爭。
在馮元一與何必爭論的時候,三郎陛下始終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而是放任了兩人針鋒相對,或者說是放任了馮元一在哪里陳述著自己的想法。
這一年多來,三郎陛下是越發的相信馮元一就是上天賜給他的福星,似乎自己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有馮元一在,就能得到解決,而且是能夠給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
今日之所以把馮元一招來,其實也是為了看看馮元一能不能幫主自己解決降胡叛唐的問題。
似乎結果正在朝著好的一面發展。
“陛下,剛剛臣所言用大唐的美好生活俘獲他們,其實這樣的方式只能解決他們的部族首領酋長,而且這種方式并不穩定或者牢固,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還需要從根本上入手!”馮元一說道。
“嗯?”三郎陛下抬了抬頭,發出了疑惑之聲。
“太宗說過,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其實這話對于大唐適用,對于突厥吐蕃一樣適用!
在北方,作為草原民族,生存條件極為艱苦,他們想要生存下來,只有依附于強大的部,使一個個弱小的家庭,凝結在一起,抱團生存。
這種方式,是部族首領酋長擁有權力的源頭,若是每個草原部族家庭,不用依附于強大部族就能生存,那么那些部族的首領酋長,也將失去他們權力賴以生存的土壤。
沒有了部族的部族首領酋長,那就是失去了士兵的將軍,去掉了毒牙的毒蛇,即便它還是毒蛇,卻已經沒有什么威脅了。”
其實這這些信息,身在此地的文武百官誰不知曉呢,可是他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從這個方面去解決,作為大唐的官員,無論文武,他們能想到的解決外患的唯一辦法,就是戰爭。
大唐軍隊出征,當掃平一切不臣!
可是他們卻沒想過,每一場戰爭下來,將犧牲多少將士,使得多少家庭失去了他們的親人,人的生命總是寶貴的,特別是身為勤勞的大唐百姓,馮元一后世就是出自山村,很能感受到山村里農人們的淳樸,雖然與大唐相隔一千多年,但是華夏人骨子里的淳樸卻是融入了血液里。
“如何能夠做到讓那些草原家庭,不再依附于部族就能生存下來呢?”
說話的是張嘉貞,作為當朝宰相班子的老大,雖然這一年多來辦事勤勉,可總是不能讓三郎陛下喜歡,似乎張嘉貞自己也意識到了什么,所以這段時間他越發的拼了,想做出一些成績,最起碼將來能夠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光彩。
“如何解決,這又回到了降胡為何會選擇叛唐的原因了!”
馮元一看了眼站在殿中,面色慘白的沒有什么血色的何必,然后繼續說道,“康待賓之流之所以叛唐,就是因為歸附大唐后,依靠著大唐的支持,他們部族的生活好了,部族生活好了,也就意味著對于他們這個部族首領酋長的依賴就小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他們這些首領酋長,將失去一切…
所以,他們才鋌而走險的,要拉著部族叛唐,目的就是為了維持他們的地位!
要想讓降胡歸附后不再叛唐,那就只有讓部族首領酋長無法放棄大唐的美好生活,神仙美食神仙美酒等等各種,而對于各部族族眾,則是要給他們一個憑借著雙手就能養活自己,養活一家人的機會!”馮元一說到這里,突然發現所與人都盯著自己,眼神像是在冒著綠光一般。
“快說!”三郎陛下突然大聲說道。
“簡單,讓他們養羊養牛,我們收購,給他們錢,讓他們購買大唐的商品…如此下去,不出半個甲子,我相信北地再無邊患!
因為那時的北地各部族,已經徹底離不開大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