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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醉酒老人

  洛澗不理會老人的問話,將他再次攙扶到楊柳樹旁倚靠坐好后,又轉向河水小心翼翼地以防自己失足滑下河中,再慢慢地伸手向河里將那布鞋撈了起來。

  洛澗將已經被河水浸透,濕噠噠的布鞋遞還給老人,又勸誡道:“你一個老人家,喝醉了酒就別在河邊這種濕滑的地方晃悠了,若是一不小心踩空踏進水里了怎么辦?這會夜里,四下又無人的,到時候誰來救你?”

  老人還是迷迷糊糊,看到洛澗遞過來的鞋,臉上露出笑容,道:“哦…哦…你…你不去問…問診,原…原來是…來…來幫我…撈鞋來了,你…你是…是個…好…好人,肯定…也…也是個…好…大夫。”

  洛澗見他還是喃呢地說自己不去問診,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可不是大夫。”隨即,臉色一黯,看看四下無人,眼前又是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糟老頭子,想來就算說了什么也無礙,便才緩緩開口道:“我只是一個手術失敗、醫死人的庸醫,是一個不敢再行醫,躲避行醫的廢物罷了。”

  洛澗那日對安蠡笙說辭,其實并沒有全盤托出。倒不是他想刻意隱瞞著安蠡笙什么,也不是為了維護那點無聊的自尊心,而是他實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將事情說出來之后會遭到安蠡笙的嫌棄;害怕將事情說出來之后會改變兩人間的關系;害怕將事情說出來之后會破壞她所崇拜的自己事事皆通的形象;害怕…他怕得太多了,因為他已經經歷過一遭了。

  沒錯,如同對安蠡笙所說的,洛澗小時候家中經營的私立醫院遭到了變故,從而對天下行醫之人以及懸壺濟世產生了質疑,感到了失望、絕望,他不敢相信自己曾經視為一切的神圣的職業竟然會是這樣的!不,他不相信,他覺得是人出了問題,他不僅需要治病,他還需要“醫人”。

  正所謂物極必反,純粹的光明便是扭曲的黑暗;絕對的正義便是變相的邪惡;對某些人某些事極度的失望最后則會演變成對自己扭曲得無以復加的警醒。

  從此,洛澗陷入了一種仿佛走火入魔一樣的心境,他如癡如醉地學習。不僅學習中、西醫體系,甚至連印度的阿育吠陀醫學和悉達醫學都涉獵;他觀摩世界各地的公開手術錄像,給自己制定了近乎折磨的訓練計劃。

  很多人都會制定目標和計劃,但是一般能堅持下來的人不多。沒錯,世界上真正執著的人并不多,洛澗也不是執著的人,他只是陷入了瘋狂的偏執之中。

  手術刀,對于一般人,而且是一個十歲的少年來說,或許是難以接觸到,更難獲取到手的,而對于洛澗來說并不難拿到,只要去自己家的手術大樓里面,他可以隨時去拿出十幾套來。一把又一把的柳葉手術刀,在洛澗的訓練計劃里,并不是用來切割什么練習試驗用的小動物,而是用來將各種瓜果蔬菜切成一條又一條絲,從一厘米寬到一毫米寬,再切成一毫米的正方形的丁,最后再來兩刀變成對角的三角形。數個日夜,不知道多少瓜果蔬菜就這樣成了洛澗手下的練習工具,然后又變成食物或進了洛澗的肚子,或實在煮不成菜而倒進了垃圾桶。

  醫,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一名醫者僅僅依靠一把手術刀當然是不夠的,除了手術刀,洛澗自然也還有很多其他的訓練。

  簡單一些的例如打手術結和傷口縫針。洛澗一分鐘可以打一百一十多個手術結、用各類縫合手法縫八十多針。當然這樣的數字其實并不算優秀,甚至還不算得上好,但是洛澗是戴著橡皮手套的。沒錯,做手術大多時候都會戴的那種橡皮手套,但是洛澗戴的不是一層,而是五層。當一個人戴著五層橡皮手套的時候,因為厚厚的隔閡以及數層橡膠手套的壓迫,血液流通不順,不要說動手術這樣的精細工作,怕就是觸摸到了什么也都感覺不出來了。

  又例如練習止血鉗。手術過程中很多時候都會出現血管或斷或裂而導致的出血,這時候就需要止血鉗將出血的血管夾住再進行縫合。而夾住出血血管可不像物業人員上門修理漏水自來水管那么簡單,人體里的血管有粗有細,分布狀況也是復雜得難以言喻。為了能快、準、狠地從復雜的體內夾住血管而做的練習,洛澗則是每天拿個止血鉗去夾書翻頁,搞得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個神經病,又或者以為他中二病爆發,幻想那止血鉗其實是他的機械臂。

  種種訓練,并不算得上是什么不秘之傳,一般的醫學院在校學生和實習醫生日常也都會進行諸如此類的訓練。只是沒有人把難度提高到這種非人而近乎折磨的程度,并且能真正地堅持下來。若是換作以前的洛澗,肯定也沒辦法堅持,只是對于醫者的失望轉變成了他近乎扭曲而變態的偏執。

  而且,在做這些訓練的時候,在取得這些成績之時,洛澗還只是個剛剛十歲出頭的少年而已。

  從幼兒曉事理開始便學醫,七八歲左右便在自家醫院隨行做些簡單的問診開方、開藥,又將這些非人難度、近乎折磨地訓練,從十歲到十五歲,堅持了整整五年。這讓洛澗雖然只是一個才剛剛上高一的高中生,但他的醫學理論知識、手術手法、臨床診斷與治療卻已經比一些從業幾年的年輕醫生要豐富、深厚得多了。

  洛澗見老人已經不再喃呢,似乎倚靠在楊柳樹邊似乎在聽,又似乎已經醉得睡了過去,而洛澗似乎是在對醉酒老人說,也似乎是在對自己說。

  十七歲那年,洛澗家里的醫院接到了一個傷得非常嚴重,已經到了瀕死邊緣的病患。如果立即手術,那還有救回來的可能,但是轉移換院那將必死無疑,病患的傷勢拖不了一時半會兒的了,她傷得實在太嚴重了,若是死在了醫院,保不準會再次發生七年前那樣的事。

  但凡是經歷過七年前那件事的人,無論是醫生、藥師、還是護士,都不同意接收這個病患,因為那一起醫鬧讓他們拋去了行醫濟世的初心,成了自私自利,將行醫變成了一門生意的市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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