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城關,一路向東走出三十里,來到一處萬徑無人蹤的涼亭,顯然襲月帝姬在那里已事先做了安排。
鳶飛戾隨眾人到達這里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
涼亭旁停著一輛轅車,此外還有百余名金盔金甲的龍騎軍將士,遠遠看去,仿佛是雪地中盛開一朵金黃色的海棠花。
江盛揮手叫停眾人:“殿下,過了這個亭子,前面就是楚州了!”
殿下?
鳶飛戾的目光在周圍這些人身上轉了個遍,還是沒有看到襲月帝姬的身影。
便在這時,他注意到行轅旁另一名龍騎銳士。
昨夜此人還為自己解了大圍,此刻和自己一樣,用薄紗包裹著面容,但那雙眼眸分外的大而明亮。
鳶飛戾甚是驚異,只見此人緩緩解開了面紗,露出一張英氣勃發而又嵌著俏麗的臉龐。
寒風颯颯之姿,綠水漣漣之態。
這位龍騎銳士,赫然正是襲月帝姬姒妤。
鳶飛戾這個門外漢自然不清楚宮里的事,但花天蝶自小在宮里長大,什么事她都清楚。
殿下也不是隨心所欲想去哪就能去哪的,但凡宮內的皇族帝姬,必須要得到帝君的許可才能出宮遠行。
殿下為了能把兩人送出皇宮,著實費了些心思,利用自己的老師做掩護,然后雙雙扮作龍騎將士,上演了這一出金蟬脫殼。
至于面前這一隊龍騎將士,他們早已脫離了邊關編制,并不受朝廷節制,只受命于殿下一人。
這也大帝姬府勢力下的隱秘力量,一直以來都作為府兵被安置在城外,人數不多,但關鍵時刻卻能派上大用場。
即便是對姒妤這樣一個聰慧玲瓏的女子,同樣也有她身不由己的無奈,那些因和親避戰而致皇族血脈的分離之痛,是作為皇族公主最凄涼的命運。
大片的飛雪,簌簌而落。
輕抬素手接了幾片雪花,轉眼間便融化在了掌心,姒妤嘴角露出一抹瑩然。
“江湖紛紛擾擾,風花雪月動人!”
她心里的高傲和寂寞,似乎都化作了這樣一句話。
“末將龍騎軍校尉楊虎,前來接應殿下,千歲無期!”從對面的飛奔出一員大將,跪地參道。
什么千歲,哪里有人能活得了一千歲,那還不成了老妖婆了?
鳶飛戾想著想著,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因為終于他自由了。
他是自由了,但有人倒霉了。
鳶飛戾叛逃師門至今下落不明,這件事雖然一直被驚邪劍派秘而不宣,但在江湖上已經引起軒然大波,隨著時間的推移,朝廷終于也發現襲月帝姬受人劫持,已經離宮長達三日。
根據大內密探調查的結果,所有線索都指向驚邪劍派那名叛逃師門的弟子,帝君更因此而龍顏大怒,當即派人前往驚邪劍派問個交代。
御劍峰大殿上,氣氛很是壓抑。
此刻歐冶流云站在大殿中心,眼中滿是擔心和凝重,聽聞那一日變故陡生,曲折詭異,饒是他已經久歷人間紛爭動亂,也不禁為之驚心動魄。
甚至連他都不明白,鳶飛戾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
他那些魔道功法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國師紫宸正欽看起來已有年過半百的樣子,身穿一身大紅官服。
此人乃是朝廷社稷重臣,統掌六部,權力等同丞相,深得帝君倚重。
他此行御劍峰,正是代表朝廷向驚邪劍派要個交代。
天極真人背對著二人,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他身為一派掌門,神州武林首擘,究竟會作出怎樣的決定?
過了半響,他聲音蒼老而平靜道:“國師大人,本尊并未料想在閉關期間,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請轉告帝君,驚邪劍派定會全力緝拿逆徒,給朝廷一個交代!”
秦寒月嘴角溢出淡笑,掌門一句閉關期間,直接把責任撇了個七七八八,如此愛惜自己的聲譽已經到了扭曲事實的地步。
只聽紫宸正欽道:“朝廷和貴派同氣連枝,不能因此事而失了和氣,掌門真人的誠意本官會轉達給帝君,也希望貴派能竭盡全力,一定要保護好大帝姬殿下,殿下乃千金之軀,千萬不能有半分損傷!”
齊悲鴻忙道:“國師大人放心,沈戾雖觸犯門規,罪無可赦,但憑我對此子的了解,他還不至于殘害無辜,相信帝姬殿下定能安然歸來!”
“本官可是聽說,此子乃是鳶飛青天和上代魔宮宮主之遺孤,心狠手辣,倘若殿下有任何閃失,那后果就太嚴重了!”
紫宸正欽一語戳穿了驚邪劍派虛與委蛇之詞,令在場眾人臉上都有些難堪。
“本官這就回朝復命了,告辭!”
齊悲鴻送走了朝廷的人,回來后,看見天極真人還站在原來的地方,還是那個蒼老的姿態,依舊背對著御劍大殿。
歐冶流云正跪在地上,對著那個背影痛心疾首道:“師尊,此事怪我當年一念惻隱,請師尊賜我自盡謝罪…”
天極真人身子似乎動了一下,但沒有說什么。
齊悲鴻和秦寒月急忙下跪,急道:“師尊,老五一時糊涂,求師尊開恩啊!”
天極真人緩緩轉身,深深看著三位僅剩的嫡傳弟子,搖頭嘆息:“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你們為何還不明白,我們守護天下蒼生,再不能有半分婦人之仁了!”
片刻之后,歐冶流云懇求道:“戾兒上山的時候,他沒有修習過魔道功法,此事必有隱情,現在當務之急,便是把戾兒帶回來,好好盤問清楚,再行處置啊!”
天極真人嘆了口氣,道:“這些都不重要了,他為了活命不惜挾持大帝姬,又豈會束手就擒?何況,他修煉魔道功法,對冰魔珠駕馭已超神入化,那幾名弟子都是我門中精英,卻斃命其一招之下,可見此子偷練邪術已久,連你都不曾發覺,在他逃走之際,還不忘偷盜驚邪神兵,足見其狼子野心,魔性難馴,若讓他投靠魔道,那將會造下多少殺孽啊!”
他忽然目光一沉,沉聲有力地說道:“傳檄文各大門派,逆徒鳶飛戾,欺師滅祖,殘殺同門,畏罪叛逃,實乃本派自開派以來所出孽障之極,凡我神州武林人士,人人得兒誅之!”
秦寒月聽到后面,已經面無血色。
這讓她想起了當年同樣的情景,武林誅殺令一下,她的夫君鳶飛青天便再也沒有回來了。
眾人出了御劍殿,齊悲鴻經過秦寒月身旁時微微駐足,輕道:“師妹,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僻靜處,齊悲鴻思來想去,他實在想不出來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救走鳶飛戾,便開門見山地問秦寒月:“鳶飛戾是你放走的?”
“是又怎樣?”秦寒月也是敢作敢當。
齊悲鴻皺眉道:“為何?”
秦寒月自顧笑了一下,反問道:“這些年的榮華富貴,師兄心安理得嗎?”
“你什么意思?”齊悲鴻臉色很是難看。
秦寒月說道;“我放走鳶飛戾,并不是因為一己私欲,別忘了我們是江湖中人,不是朝廷的走狗!”
齊悲鴻哼道:“我只是顧全大局罷了,現下雖然民不聊生,但朝廷并不是沒有作為,那么多年都忍過來了,非要在這個時候改朝換代嗎?你就不怕天下大亂?”
“改朝換代也不過是換了一代又一代,到頭來受苦的不還是百姓么?我早就不做指望了!”
秦寒月目光望向遠山,幽幽道:“掌門師尊依然如同當年那般殘酷無情,絲毫不給門下弟子活路,現在神兵已經認主,這是不爭的事實,這一次,我只信天意!”
秦寒月走后,齊悲鴻一個人站在云海縹緲的山峰上,喟然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難道,這世道真的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