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傅霄寒的一紙戰貼,江湖突然沸騰了起來,傅霄寒竟然要只身入中原,先戰昆侖,再挑天墓山莊。許多人都感覺到,平靜已久的江湖突然起了波瀾。傅霄寒武功深不可測,當年他一人幾乎殺了大半的大內高手,皇族宗親也幾乎都是死在他的劍下,故而人送外號:葬龍手。如今整個中原武林能與他一戰的除了劍圣和十劍士,怕是也只有大空寺的苦厄神僧還能與他抗衡!
刀魔聶云煞不現,劍圣便不會出山;十劍士從不過問江湖中事,多想無益。苦厄神僧年過八旬,也不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故而戰貼傳來,便是巍峨如昆侖,也一時間如臨大敵,掌門古南海連發神盟帖,全派上下也都緊張了起來,然而被挑戰的顧惜顏卻在竹舍看景。
顧惜顏憑欄獨立,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她問道:“老爺子睡下了嗎?”翠兒點點頭,說道:“服了藥睡下了,小姐,那傅霄寒是不是知道老爺子傷勢未愈,才敢來挑戰?”
顧惜顏搖了搖頭,說道:“老爺子年紀太大,又失了雙眼,再是風云人物,也逃不過歲月磨練。此時,傅霄寒心中已無懼意!”
翠兒有些心驚,顧惜顏卻面不改色,說道:“來便來吧,對了,聽說掌門師兄發出了神盟帖,你說這次八大門派中是哪派最先來?”翠兒想了想,說道:“我估計不是八派中任何一派,而是渡明淵的葉郎雪葉掌門先到!”
顧惜顏笑問道:“為何?”翠兒打趣道:“這還不明白,我家小姐傾國傾城,貌美如花,葉掌門便是個天神下凡也得動心。我看上次,他離去時看小姐的眼神跟那人有幾分相似,怕是又一個逃不掉的主!”
顧惜顏笑了,花枝招展,過后突然自言自語的說道:“先敗昆侖顧惜顏,再戰天墓白諾城,也不知他要如何應付?”
翠兒小嘴一撇,說道:“管他呢,傅霄寒找他報仇,便讓他去好了,反正死了也可以去陪柳小姐。甜蜜時,都說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如今六年多過去,柳小姐尸骨已寒,他卻還好好活著,不是背信棄義,是什么?”
顧惜顏微微一愣,笑罵道:“你這丫頭,又懂什么天涯海角、同生共死?不知世間多少生不由己、無可奈何,比死還要難受!”聞言,翠兒再不說話,只從房里取了一件青蔥色披風給顧惜顏披上,便陪著她看景…
天墓山莊,正殿內,天墓山莊目前算得上高手的人全部聚集。白諾城坐在首位,犂星先生和屠狂南分列左右,左岸霄其次,剩下的七八人都是最近半年多訓練出來的高手。
犂星先生面沉如水,稟報道:“莊主,拒最新得到的消息,古南海已發出神盟貼,其余七大門派皆答應前去助陣;另外,渡明淵,巨劍門等等也都已經動身!按照屬下的猜測,昆侖之事一了,會來我天墓山莊的怕只有渡明淵和離忘川,還有就是,太白劍宗的林笑非公子!”
白諾城點點頭,說道:“傳我命令,派出弟子到各派傳話,我與傅霄寒一戰,乃是私人恩怨,無需別派出手。另,所有弟子近日可以自行下山,山莊不阻攔、不懲罰!”
說罷,站起來就離去。犂星先生急呼:“莊主!”白諾城只留下“執行”二字,便匆匆離去,面對傅霄寒,他現在終究還是沒有把握…
三天之內,白諾城的話傳遍江湖,有人說他自不量力,有人夸他還有幾分骨氣!同時也就在這三天里,天墓山莊半年才招攬的兩百余人,只剩下五十二個,都是高手,也是精英!
自從林笑非與溫靜霜成親后,兩人相近如賓,情意越發的濃郁,愛情已衍生出親情。自聽到傅霄寒要挑戰白諾城的消息,林笑非便要前去相助,然而正要動身之時,溫靜霜卻突然一病不起,溫靜霜只說頭暈目眩、腹痛難忍,大夫卻查不出病情,只說要悉心照料、片刻離不得人,急的林笑非如熱鍋上的螞蟻…
此時又出去練劍發泄,柳明旗走進屋內,溫靜霜頓時淚如雨下,坐起來哭道:“舅舅,你為何讓我裝病騙夫君,這豈不是教他做那無義無信之人了嗎?”
柳明旗安撫道:“傻丫頭,你從不過問江湖中事,你可知道那傅霄寒是什么來頭?當年扶幽宮禍亂宮廷之時,大半的皇室宗親都死在他的劍下,可見他武功修為之高,如今又二十幾年過去,誰知道他又練到什么地步?你與笑非成親才數月,這也沒個孩子,若是他這一去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可怎么得了?”
溫靜霜聽了這話,也嚇的不輕,想了想又道:“可是…可是夫君英雄一世,如此,怕是他會自責一輩子的。”
柳明旗笑道:“真是傻丫頭,是活著重要,還是那點是兄弟情意重要?再說了,那白諾城自己都說了這是他的私人恩怨,不讓旁人插手,難道你還想笑非去送死嗎?”
聞言,溫靜霜再不說話,只覺心中有愧,只躺下轉過身去,也不看柳明旗一眼。柳明旗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六月十三,天朗氣清,萬里無云。江湖大半高手已聚在昆侖,氣勢洶洶卻個個面色緊張,雙眼只盯著千階石臺,葉郎雪坐在顧惜顏身旁,兩人時而談笑,似乎都并不懼怕傅霄寒。
林中的蟬已叫的越來越響,日光已越來越烈,眾人越等越緊張,手中早已出汗。葉郎雪看著顧惜顏,越聊越發的驚訝,心中驚嘆:果真世間奇女子!
日上三竿,烈日炎炎,人群中已有人躁動了起來。葉郎雪看了看高升的紅日,突然站起來,驚呼一聲:“遭了!”說罷,立馬掠出人群,直向昆侖山外飛去,顧惜顏眉間一蹙,也飛身跟上。這時也有人反應過來,都面色驚變,原來傅霄寒是聲東擊西,他真正要挑戰的要殺的只有白諾城一人!
天墓山,青石小道上,已有腳步聲響起,傅霄寒手提三尺劍,緩步踏在石階上,他踏的輕而穩,腳下的石階卻一塊塊被震碎,好深厚的內力。
山莊內幾十名高手連同犂星先生和屠狂南等,早已嚴正以待,等候多時。傅霄寒踏上最后一塊青石,看著眾人笑了笑:“有趣。”
白諾城也笑了笑,說道:“自從姑紅鬼那把寒月妖刀插在山腳,我就恭候多時了,久仰大名,曾經望而生畏,現在依舊,不過我的手已不再顫抖,我的劍也等候多時了!”接著,白諾城轉身對嚴正以待的犂星先生等人說道:“今日,除了我,誰若出手,逐出天墓山莊!”
犂星先生眉頭緊皺,屠狂南已忍不住喊道:“莊主,我等不畏死!”身后,留下的幾十個高手異口同聲喊道:“同生共死!”白諾城心中涌過一股暖流,卻回身劈出一劍,震退眾人,厲聲喝道:“滾開,誰若出手,不管死活,全部驅逐出去!”
說罷,終身一躍,便向傅霄寒殺去…
傅霄寒提劍迎上,同時大笑道:“都不用爭了,今日天墓山莊,無一可活!”
兩柄同樣驕傲凌厲的寶劍撞在一起,原本沉寂的天墓山突然響起一聲驚雷,立馬驚走了山中的鳥兒,掀飛了山莊的瓦片。“當當當…”狂風在山莊上呼嘯,劍氣縱橫,一座座閣樓轟然倒下,周圍的密林中碗口粗的大樹被一次次壓彎,被劍氣砍斷了一片又一片…白諾城抖了抖有些麻木的雙手,十三道劍氣出手就從未斷過,一蓬一蓬花朵綻放,在傅霄寒身體周圍炸起一圈圈氣浪,他的衣衫已破了一片。
傅霄寒放聲大笑,劍就如同是從他手心里伸出的骨頭,穩,一絲也不顫抖,這是四十余年握劍練出來的,就如同戰場上的掌旗兵,戰旗就是生命,傅霄寒手中的劍就是他的生命,巴山夜雨劍就是生命中最艷麗的血色花朵。
突然,白諾城在使出天墓殺劍的同時,心念一動,一道無形的劍氣自狂風中射出,就如同黑夜里突然落下一道漆黑的閃電,不可見,摸不到也抓不住,與天墓殺劍那一朵盛開的花一樣。傅霄寒陡然變色,只感覺一股寒氣沖上天靈蓋,手腕急繞,頃刻間化作一片細雨,尖銳如針,密密麻麻!
“砰”激烈的夜雨傾盆而至,斷了花朵生機,打碎了十三片花萼。然而卻沒有擋住雨夜落下的那道漆黑閃電,一道劍氣瞬間射中左肩,左臂齊根斷裂…
一擊而中,白諾城猛地掠出天墓山,傅霄寒一聲慘烈的狂笑提劍追去。烈日下,兩條拖著長長血跡的人影,在天墓山十幾里之外的地方便飛邊打,劍氣將周圍的山石擊成一團團灰塵,他們二人就像兩個幾十丈巨大的石碾,凡是飛過的地方,鳥獸不存,樹木不生。
飛仙關,距離天墓山二十多里。兩人頂著狂風,在夕陽下持劍而立,腳下都留了一灘血,鮮血沿著石壁留下,在懸崖峭壁下畫出兩條細長的血色瀑布。
傅霄寒的血來自于左臂的斷處,其余身上并無一處傷痕。白諾城雖四肢健全,然而全身上下卻有二十多道劍傷,獻血滴答滴答,此時已成了一個血人。他知道,傅霄寒不一劍致命,是因為氣還沒消…
傅霄寒看了看斷臂,說道:“蟬潭心劍,竟然被你給領悟了,有趣,已經很多年沒出現這么有趣的人!”白諾城抹去嘴角的鮮血,說道:“你最好干脆小心一點,不要因為有趣,就永遠留在這里!”
此時已近黃昏,傅霄寒看了看那一輪紅彤彤的太陽,似乎所有的光線都匯聚了起來,突然笑了:“確實如此。”接著四周環繞的劍氣全部收縮回去,萬涓成水,終極匯流成河。青鋒再出,劍氣不再縱橫,極簡至美,看似緩慢輕柔卻殺意無窮…
死是什么?死是輪回的起點,死是重生的開始,至美即死,極死而生!白諾城憑借僅剩的內力,使出最后一劍,再沒了花萼,一朵孤零零的花朵在傅霄寒的劍下綻放,綻放即死,仿若曇花一現。傅霄寒笑了,劍尖已刺進胸口,再入半寸,劍收,血現,人死。
然而仿佛就像是在湮滅的塵土中,突然生了根,發了芽,一條青藤剎那之間沖天而起。傅霄寒瞳孔猛縮,面色驚變,劍收,血現,人卻沒死,長劍沒能再刺進半寸,已連同他的身體被一道劍氣沖開,狠狠地撞在了山崖上。“噗”的一聲,傅霄寒砸在地上噴出一口血,已受了內傷,片刻后他掙扎著站起來,臉上滿是驚訝,問道:“方才這最后一劍,叫什么?”
白諾城用盡最后的力氣說道:“雁來羞,為生而成!”說罷,已一頭載了下去。這時,一條黑影由傅霄寒剛剛砸在的山崖后緩步走了出來,一只手上拿著傅霄寒方才的斷臂,問道:“殺?”
傅霄寒猶豫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我已輸了,剛剛那一劍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已死了;誰能想到,天墓殺劍之后還有至死而生的一劍!走吧,既已輸了劍,便不能再輸了扶幽宮的臉!”
那黑衣人抬起他那只斷臂,沉聲說道:“你的孤傲早晚害死你!”傅霄寒卻不在意,說道:“這就是我,說起來,你才不該出來;他是劍,你就是劍鞘,劍鞘一出,劍也藏不住!”那黑衣人冷哼一聲,說道:“這就是我。”
說罷,一把夾起他,就飛身躍下飛仙關,月夜中,山谷里,傅霄寒縱聲狂笑…
犂星先生帶著屠狂南等人追了十幾里,卻沒找到半點人影,最后只在飛仙關山崖上看到兩攤血跡,伸手一摸還是溫熱的;接著眾人只能分散開來,沿著搏殺的痕跡四處尋找。
至夜,趕來的各派高手看見幾乎面目全非的天墓山莊,心里皆是一驚,等了許久才遇到天墓山莊的弟子,問清情況又去看了飛仙關,都是殘垣斷壁,飛仙關竟然生生被銷掉了三丈多高,沒想到這一戰竟如此慘烈,心中更是震驚不已,也都幫著一起尋找,直到深夜,幾百號人都沒找到白諾城,只在飛仙關谷底找到亙古恒無劍,所謂劍客,劍不離手是自古傳下的規矩,劍在人在,劍落人亡,眾人都懷疑白諾城怕是死無全尸了!
蘆風細谷,此時的白諾城正躺在一個竹筏上,在蘆花環繞的河道里順水漂流,身上的鮮血從竹筏里透過,流到河水里,托出一條紅色的血跡。白諾城睜著眼睛,愣愣地看著蘆花環繞的圓月和滿天繁星,聲音凄涼喃喃自語:“柳琴溪,怕是到死,也不能再看你一眼了;難道懲罰,還不夠嗎?”
不想話語剛落,這時一道人影卻突然踩著蘆花落在了竹筏上,又輕又穩,待看清來人,白諾城原本死寂的雙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慘笑道:“你終究還是來了!”
柳琴溪坐在竹筏上,撫摸著他的臉,柔柔地問道:“后悔了嗎?”
白諾城笑道:“后悔,悔不當初,痛斷肝腸;不僅后悔,我也恨!”
柳琴溪皺眉問道:“恨我?”
白諾城搖了搖頭,說道:“恨天、恨地、恨命運,為何我一出生就低賤如塵,受盡欺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為何又讓我遇到姑紅鬼那樣的惡人,若不是她,或許我去做了小工學徒,只要不怕苦,一樣可以好好過一生;我也恨命運捉弄,遇到你,卻讓我鑄成大錯,讓你恨我、怨我;我數年苦修,殺了姑紅鬼報了仇,卻怕連累他人,再也回不去師門!”說著說著,他突然盯著柳琴溪,笑了起來:“我們也已經回不去了,殺了我吧!”
柳琴溪突然全身一顫,眼中已有淚花,突然也笑了,接著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衫,仔細上了藥,這才站起來輕聲說道:“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吧,我也不恨了,只是真的回不去了!”
說罷,在竹筏上輕輕一點,踩著蘆葦再次遠去。白諾城躺在竹筏上動彈不了,雙拳握的咯咯作響,全身猛烈地顫抖,他瘋狂的笑著、怒吼著:“柳——琴——溪!”
聲音在蘆風細谷里回蕩,蘆花在月夜下飛舞,溪水在竹筏下蕩漾,柳琴溪卻遠遠地站在蘆葦邊的一棵楓樹下,久久不語,淚水已打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