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了拿來了!”
男童蹬蹬蹬的跑過木橋,立在水中的木柱抖開漣漪。
魁梧的昆侖奴跪在水閣門口,豎起手指向男童噓了一聲。
男童立刻放輕了腳步,將手中還帶著露珠的芍藥放在一邊。
“還在睡覺么?”他問道。
“剛剛鴇母過來,讓姑娘準備今晚的百魁獻藝,于是就睡下了。”昆侖奴甕聲甕氣。
“百魁獻藝啊,那要持續好幾天吧。”
男童踢掉了鞋子,坐在水閣邊。水閣離水面不過一尺,他若是再長大一點,腳就能碰到水面。
“姑娘剛來這長安,這里的達官貴人還不認識姑娘,這么匆忙的就要奪魁,不知能不能取勝,其他姑娘手里可是有好多恩客。”昆侖奴將男孩的鞋子歸攏好,那鞋子還沒有他一個手掌大。
“哼。”
男孩將自己的頭發解開,臨水自照,梳著頭發,露出傲氣涼薄的笑容。
“燕州橫刀是奪命的兵器,北涼大馬是奪軍的兵器,大軍奪城,得道奪國。奪命、奪軍、奪城、奪國——奪心為上。女人的美艷就是奪心的兵器,世間最有權勢的男人也最多能夠守住前四者。”
“姑娘就是其中尤鋒利的一柄,聲動心魄,腰斬肝膽,她看向何方,何方的男人就會伏倒,如果她放眼四望,那么世間沒有能站著的男人。”
男童語氣驕傲,四指從上往下梳動頭發,略有青色胡茬的臉上竟顯出幾分女相來。
“黑羅漢,試問這樣一個女人,如何能夠不勝呢?”
黑羅漢垂著頭不說話,連胸前的賁怒相都低眉順眼。
“對了,鴇母有說怎么決出紅魁么?”
“說了。”黑羅手撐著膝蓋。
“她說百魁獻藝持續五天,最終憑每個姑娘收到的花票多寡來決出紅魁。”
“花票是什么東西?”男童問。
“是恩客花銀兩購得的紅紙,上面繪花。”
黑羅漢將四枚紅紙箋取了出來,依次指著說道。
“這枚虞美人票,每張紋銀一兩;這枚閨客①票,每張紋銀五十兩;這張夜合票,每張紋銀一百兩;這枚牡丹票,每張紋銀五百兩。”
四張花票價錢由高到低越來越華貴,最后一張上牡丹以金粉撲就,用力一按指肚上就金燦燦的。
“長安的貴人們可真是會玩。”男孩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
“鴇母還說,給姑娘們花票最多的客人,無論姑娘最后能否奪得紅魁,都會有半個月的留沐之期,這期間姑娘不會接待其他的恩客。”
男孩的笑容停止了。
“至于奪得花魁的那位姑娘,恩客要多出一千兩才能享有這半個月。而如果那位姑娘又正好是一丈紅,恩客還要再出一千兩以做梳攏之費。”
男孩低下頭,看著如鏡的水面,聲音平淡。
“那可不少呢,不知道誰能出的起。”
黑羅漢跪在一邊,默不作聲。
男孩扶著木欄站起來,回頭去望水閣,水閣二樓四面打通,清風掠過清池,將四垂的白色帷幔吹得卷起,漫天的白紗中,風帶來沒藥的香氣,看不見一丈紅的影子。
他閉起眼仰頭,嗅著過往的風,白帳從他頭頂拂過,一卷一卷的陽光照在他臉上。
橋頭有人清唱。②
“燕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
接著鼓掌以和。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男孩轉頭過去,看到一個極俊俏的和尚站在橋頭,但是既沒穿化緣用的九條衣,也沒穿布教用的七條衣,穿一身前襟半開的白襕袍,松松垮垮,露出大半白凈的胸膛。
手中沒有禪杖也沒有銅缽,夾著一支鮮紅的芍藥。
黑羅漢警惕的跽坐而起,胸前賁怒相繃緊,低聲向男孩問道。
“什么意思?”
“是曲繾綣的詩余,說的是經過一夜的交往,女人委婉的挽留男人。”
黑羅漢皺皺眉。
“聽不懂,但總歸不能是好意思。”
他咚的踩起一只腳半跪,搖搖晃晃的準備站起來,木橋也搖搖晃晃。
“等一下。”男孩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接著他向橋那頭大聲喊道。
“客來何為?”
橋那頭和尚朗聲回答。
“尋花問柳。”
男孩細細的眉毛惱怒的向上一揚!
黑羅漢此時已完全站直,完全堵住了水閣門,雙臂舒展,賁怒相咆哮,身后白紗漫天飛卷,襯得他如同伏虎金剛。
男孩放下手臂,就如同放下了困龍的閘,黑羅漢狂龍般撲出,整座橋都在搖晃,漣漪橫生!
和尚輕飄飄的向后退一步,黑羅漢的掄拳從他胸前掃過,吹得他白袍飄蕩,但緊接著他踏前一步,兩條腿硬橋硬馬的拼在一起。
黑羅漢大腿發力,卻發現對面的白袍和尚一動不動,雙腿如扎根一般,皮膚之上隱現金光。
“吼!”
雙臂之上筋肉賁突、青筋像蛇一樣攀附在肌肉塊上,黑羅漢猛的向前抱殺,吼聲之中目眥欲裂。
以他的身高體重之比,白袍和尚一旦被抱緊,就必然雙腳離地,失去借力之所的武者就像失了牙的猛虎,無數人像這樣被他擠的五臟破裂。
白袍和尚不退不避,左手在空中舒緩的虛握,仿佛從風中抽出了力量,然后停在腰側。
雙足卻猛的向外一擴,“啪”的一聲爆響,由極舒緩轉為極暴烈,襕袍猛的抖動。
繼而腳下的浮土向外濺起,和尚從地借力,襕袍硬如鋼鐵,右拳將借來的力全部砸出!
黑羅漢的雙臂明明已經探到和尚身后,眼看就要合攏鎖死,全身卻猛的一震,心口處的氣被打散,蓄積的力量流水一樣逝去,身體不可抑制的倒退而出。
“咚!”
胸腔發出一聲悶響!
和尚垂下拳頭,剛要露出笑容,卻看見黑羅漢赤腳抓緊地面,沒事人一樣雙臂張開,切切實實的向他展示了何為力量之形——
肌肉如同巖石一塊塊隆起,陽光水般淋在他身上,形成極具壓迫力的黑影,木橋兩邊的欄桿頭上雕以未開的花苞做裝飾,他的雙手落在花苞上。
僅是提氣,伴隨著木頭卡拉拉的斷裂聲,兩截大腿粗的木桿被生生拔起,帶著沉重的風壓揮向和尚兩側太陽穴!
和尚咧嘴一笑,一點不見之前的浮浪氣。
雙臂外撐,沉腰開山!
“砰!”
木屑橫飛!
和尚的五指扎進了兩截木桿中,同樣狂暴的勁力碰撞回蕩,身上的襕袍被吹得獵獵作響。
“嘿,不過如…”
和尚剛抬眼…
筆者:①閨客為瑞香花,夜合為合歡花,是文人的叫法。
②詞為周邦彥所做,原文并刀改為燕刀。張端義貴耳錄載:“道君(按:即宋徽宗)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云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隱括成少年游云…”
是逸聞,非正史,圖一樂,不必糾結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