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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7. 心意已決

  在知道不管怎樣哭鬧、蠻不講理,都不會被丟下的時候,哭鬧聲會格外的起勁兒。可一旦到了真的會被丟下的境地,那么,反而會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

  “豈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中森明男一拍桌子。可色厲內荏,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氣勢能鎮得住這個神情平靜的妻子。與其說是在威嚇她,

  不如說是在給自己壯膽。

  過去,一個明知道打不過,也還是會撲上來的千惠子,才是自己的妻子。一旦她心平氣和,對他無動于衷,那么,

  妻子也就不再是自己的妻子。

  而對做妻子的來說,心里一旦開始想理所當然之外的事,那么,看待這個丈夫,就只覺得好笑,不覺得生氣。

  千惠子不緊不慢,說她的,“當然,要是你說什么,‘這是夫妻之間的共同債務’。”她說到這一句,露出個微笑。

  看在中森明男眼里,覺得深受嘲諷。

  “這種債務到底算不算共同債務,我也不太懂。”千惠子語氣瀟灑,“不過,也無所謂。就算是,房子賣掉以后,

  我的那一份,拿出一部分來還‘共同債務’里屬于我的那份也可以。”

  她要是糾結這筆欠賬還另說,但她根本不在乎。此時此刻,

  千惠子所想的,就是離婚。無論這筆欠賬以何種方式歸還…

  “但是,

  ”她話頭一轉,“休想再打孩子們的主意。”

  中森明男被妻子壓著打,沒有還嘴的余地。知道妻子好勝好強,知道她伶牙俐齒,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毫無還手之力的滋味。

  大概是因為,不管他說什么,都已無法再動搖到千惠子分毫。

  他壓不住千惠子的氣勢,慌不擇路,隨便拿起什么東西丟出去似的,用孩子來撒氣,“該不會,是明菜慫恿你這么干的吧?”

  一定是這樣沒錯!

  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千惠子怎么可能會為了區區一千五百萬日元,就要離婚?

  “一定是明菜!”中森明男確信,“只有她,才會急急忙忙,要甩掉這個包袱…”

  “你也知道自己是孩子們的包袱嗎?”千惠子反問。

  千惠子輕輕巧巧,把中森明男噎得說不出話來。

  “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明男桑也有明男桑的人生。被別人慫恿一下,

  就能讓自己做下什么決定,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千惠子平靜的不可思議。

  這話似乎說的不止是現在她提出離婚這件事,同樣也是這些年來,被人稍加煽動就找不著北的中森明男的所作所為。

  她主意已定,中森明男頭一回感受到妻子的威力。

  曾經,妻子撲上來和自己打成一團的時候,他不覺得她算什么。但現在,她三言兩語,就讓他冷汗連連,說不出話來。

  “就算你這么說…”中森明男仿佛垂死掙扎。

  當千惠子不再是“妻子”的時候,他才終于體會到,面前這個女人的厲害之處。

  千惠子上門做客后沒幾天,巖橋慎一從中森明菜那里,得知千惠子決意要與丈夫明男離婚的事。

  有離婚的打算時,不和女兒明菜說,而是對著巖橋慎一這個不是她孩子的人吐露心聲。可一旦真的有了如此的決斷,首先要告知的,自然是兒女們。

  人之常情正是如此。

  對于千惠子離婚的決斷,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早已心中有數,親耳聽到她說出來,也已有準備。不僅如此,也做好了站在千惠子的這一邊,全力支持她的準備。

  然而,對于千惠子想要賣掉房子這件事,中森明菜乍聽到時,也不免有些傷感。這也難免,對于她來說,那座房子,是她生活過的家,有著特殊的意義。一朝,房子改換主人,甚至被推平重建,關于年少時的一切,似乎也會跟著煙消云散。

  真要說的話,千惠子態度堅決,要賣掉房子、還債離婚,這樣的架勢,讓巖橋慎一也感覺到了意外。要維持這個大家庭的時候,千惠子什么苦也吃得了,自己低到泥土里,也要拉扯孩子們成人。但一朝要離婚,就決絕至此。

  其實,正是她這個人個性的兩種體現方式。

  當然,執意要賣掉房子,不僅是千惠子個性的決絕,也是因為做母親的,不愿意拖累孩子,因而,才想要以這種方式來解決。

  這一邊,當女兒的為了同居而搬家,想著要和巖橋慎一結婚,生出想買地買房的念頭。另一邊,做母親的,卻為了離婚,想要賣掉住了幾十年的房子。

  搬家的事陸續安頓下來,十月里,巖橋慎一忙碌的重點集中在全新的甄選會上,每天的會議安排的滿滿當當。

  他既要和唱片公司內的人開會商討,也分別和他邀請到的審查員見面,聽取他們的意見。

  小室哲哉計劃的是一支包括DJ、伴舞、主唱的組合。自從確定了這場甄選會,他不僅等待從報名的人里選出合適的,也流連于迪斯科、舞蹈教室之類的地方,當發現中意的人,便主動出擊,勸說對方去報名甄選會。

  對于這件事,他一點也沒瞞著巖橋慎一。

  也算是光明正大的,把自己要借著GENZO提供的舞臺一展身手這件事亮了出來。當然,巖橋慎一也根本不在乎,或者說樂見其成。

  不過,與小室哲哉的這種主動進取不同,其他幾位收到邀請的制作人,都抱持著從報名者當中選人的想法。從這點來說,其他人是在選拔新人。但小室哲哉,考慮的是如何一展自己的才華與想法。

  這個大才子野心勃勃,絕不止于組這一個組合。而假如這次甄選會成功,小室哲哉邁出屬于他的這一步來,今后兩邊也會密切合作下去。

  那樣一來,原先與小室哲哉頻繁接觸,還被引薦給了巖橋慎一認識的那個愛貝克斯·DD的松浦勝人,他本人也好,巖橋慎一也好,就都得考慮一下今后的事。

  正忙著為甄選會的面試與終選做準備之時,巖橋慎一接到千惠子打來的電話。

  巖橋慎一與千惠子打交道時,都是和中森明菜一起。私下里與她沒有聯絡,乍一接到電話,稍微反應了一下。

  “突然給你打電話。”千惠子客氣道。

  巖橋慎一連忙否認,“沒什么。”他問,“千惠子桑近來還好嗎?”

  “身體的話,挺不錯的。感覺有使不完的勁兒。”

  千惠子活潑起來的時候,還像個年輕人那樣隨意。巖橋慎一聽得笑起來,“那可讓人放心了。…您和明男桑的事,怎樣了?”

  “有點頭痛。”

  “是怎么回事?”

  “慎一君愿意聽聽嗎?”千惠子這通電話打來,恐怕就是為了跟巖橋慎一聊這件事。

  巖橋慎一不知不覺,以這種方式參與到了中森一家當中。不過,因為決定了要和中森明菜結婚,即使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不以為意。他看了一眼手表,“如果有什么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也請您盡管開口。”

  千惠子笑了,“真可靠…我這一生,也沒有機會這么依靠過誰。”

  只聽語氣的話,這是個玩笑。

  自年輕時就時常離家,把一個大家庭甩手一丟,似乎對這個大家族沒什么留戀之情的中森明男,此刻極不愿意離婚。

  反倒是守護了這個大家族幾十年的千惠子,堅定不移,要斬斷與中森明男的關系。

  說來說去,“大家族”真正的受益者是誰,不言自明。

  但是,不僅中森明男本人不愿離婚,對中森家的其他兒女們來說,父母到了這把年紀,突然之間,母親說非要離婚不可,當兒女的,不僅是難以理解,甚至覺得母親不可理喻。

  父親在外面胡作非為,欠下了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債務,當然是做得不對。但是,母親固執到要離婚,賣掉房子來還債,這樣做難道就沒有不對的地方嗎?

  中森家年長的四個孩子,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人生,按說,似乎沒有摻和父母的事的必要。但實際卻是,越是自己已經步入了平靜安穩的生活,就越是反感這份生活當中,出現大的變動。

  如今這個時代,平靜安穩的生活,令千惠子連過去的回憶都覺得難以承受。同樣的,對兒女們來說,一直以來的“理所當然”忽然要發生改變,也令他們無所適從。因而,比起去分辨是與非,下意識考慮到的是如何維護這份理所當然。

  如果只是因為欠債的問題,家里明明就有個能把這件事好好解決了的人,不是嗎?!

  平時,在別的事情上,中森家的兒女們還有相互挖苦的時候,但在這件事上,眾人意見一致。只要明菜稍微幫個忙,區區這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問題,迎刃而解。

  明菜醬不是說過,要守護這個大家庭,要讓所有人都幸福嗎?

  如果父親和母親因為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借款,賣掉住了幾十年的房子離婚,那樣的話,這個大家庭也就不存在了。

  平時,不需要明菜醬去守護什么的時候,她總表現的一腔熱情。現在,需要她真正為了這個家族做點什么了,她怎么可以躲到一邊不聞不問?

  既然想不通母親為什么要晚年離婚,要為這件事找個理由,想來想去,推到這一千五百萬日元的欠款上面,最為趁手。

  這樣一來,仿佛中森明菜如果袖手旁觀,就成了父母離婚、大家族崩潰的罪魁禍首。

  “老年離婚,果然不太容易吧?”千惠子在電話里笑了笑。

  巖橋慎一卻回答她,“容不容易,還要看千惠子桑您怎么想。自己下不了決定的事最不容易。”

  千惠子做不出把兒女們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向巖橋慎一轉述的事,但從她的言語之中,也聽出來那一個大家族的人是什么意見。

  當然,真要說的話,離婚與否,這是千惠子和中森明男之間的事,成了年的兒女們無論贊成還是反對,都影響不到父母的決定。

  千惠子之所以打這通電話給巖橋慎一,其實是為中森明菜這個女兒感到難過。

  當母親的,一旦事情牽扯到了兒女們,好像忽然之間就又開始膽怯猶豫了似的。不過,這通電話會打給巖橋慎一,恰恰是千惠子沒有改變主意的體現。

  正因為沒有改主意,所以才要去和不是自己孩子的,又真心信任的人訴說。

  “明菜醬小的時候,總是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大家不高興。”這樣的中森明菜,讓千惠子不愿意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這個女兒心里背上負擔。

  “我也不想明菜背上不該她背的包袱。”巖橋慎一回道。

  千惠子笑道,“這么說來,我和慎一君,在想的是差不多的事。”

  “所以,我才站在您這一邊。”巖橋慎一理所當然。是因為千惠子和中森明菜站在一邊,所以他才站在千惠子的那一邊。不過如此而已。

  “千惠子桑是因為什么理由才要離婚呢?”

  巖橋慎一仿佛這才想起來,要跟千惠子確認這件事。他說,“您想要開始新的生活…這件事只要傳達給了明菜,那么,她也能夠明白,自己沒有需要背負的包袱。”

  對中森明菜來說,只要她得到來自母親的肯定,那么,對于那個大家庭,她便問心無愧。兄姐們過后即使指責她,只要千惠子站在她這一邊,她能確定母親的心意,就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而需要自責。

  千惠子聽著巖橋慎一的話,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狡猾。

  她過于依賴“一千五百萬日元的欠債”這個武器,以至于反過來給自己也帶來了苦惱。如果緊抓著這件事不放,兒女們認為是這一千五百萬日元的問題,自然而然,會把矛頭對準明菜。

  “但是,如果不賣掉房子,明男桑就不會死心。”巖橋慎一忽然說道。

  千惠子心頭一跳,被說中了心事。巖橋慎一善解人意,“我明白,千惠子桑這么做,并不是只想著自己。”

  只有賣掉房子,分掉財產,才能讓中森明男清楚,他不可能再從誰那里得到什么,從而死了那條心,千惠子所做的就是這樣的考量。

  “謝謝。”千惠子深受感動。

  在這樣的時刻,自己的想法能夠被理解,已然是給了她力量。

  “賣掉房子,把我的那份欠款還掉,剩下的錢,分給孩子們…”千惠子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巖橋慎一。

  她要讓兒女們知道,她決意離婚,并非是因為那一千五百萬日元的欠債。就算沒有這筆欠債,她也會和中森明男離婚。

  至于老年離婚,兩手空空這些事,千惠子并不放在心上。

  “總之,”巖橋慎一舊話重提,“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吩咐就好。”

  千惠子笑著答應了,“我可不會和伱客氣。”

  “就希望您不要客氣呢。”巖橋慎一也笑了。

  中森明男在這段婚姻里不占理,真要是鬧到付諸公堂,到時候,反而得不償失。千惠子對他已經沒什么好說的,而中森明男發動兒女們去給母親潑冷水的算盤也落了空,如今千惠子鐵了心要離婚,他也不敢僵持得太緊。

  千惠子要自行去處理和中森明男的離婚問題。已經成了年的兒女們,對于父母之間的事,不論贊同與否,在最初表達過意見之后,也沒有再插手的份兒。

  千惠子堅定到這個程度,也顯然不是找明菜拿出一千五百萬日元就能化解了的。從母親的態度里了解到這一點,中森家年長的兒女們,也就無話可說了。

  要是再揪著這筆欠款不放,如果明菜有替父還債的義務,那么,所有孩子們都有。

  不想一直以來自然而然的東西發生改變,這固然是中森家年長的兒女們的心愿。但如果發生的改變無法挽回,那么,接下來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明白這點,年長的兒女們便后退一步,只等著父母那邊塵埃落定。

  倒是曾經最受大家寵愛的小女兒中森明穗反應最為激烈,得知消息后,回去大鬧一場,和母親千惠子吵架,不僅如此,一開口,說的全是姐姐明菜的壞話。

  “都是明菜什么都不管,所以事情才像現在這樣亂七八糟!”

  中森明穗甚至給中森明菜打電話,責怪她是個把中森家攪得一團糟的害人精。某種程度上來說,父母離婚,對如今飄來蕩去、既沒有目標也沒有歸宿的中森明穗打擊最大。

  恐怕,中森明穗本人,都意識不到她是在向姐姐明菜撒嬌。并且,她也同樣意識不到,姐姐明菜沒有接受她撒嬌的責任。

  接完了小妹明穗這么一通電話,中森明菜心里不痛快,回了家,逮著男朋友一通抱怨,氣呼呼的翻舊賬:“以前的時候,說什么‘都是明菜多管閑事,所以才弄得亂七八糟’的人還不也是她嗎!”

  今時今日,面對家人的指責,中森明菜已不是過去那副為此感傷自憐的樣子。她喋喋不休,一抬眼皮,看到自家男朋友笑得厲害的一張臉,眉毛一揚,“很好笑嗎?”

  “挺好笑的。”巖橋慎一實話實說。話音落下,便把中森明菜的胳膊肘兒抱在了懷里。這個中森明菜,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動腳的。

  她作勢輕輕撞過去,被巖橋慎一抱住了,順勢往他懷里一靠,“少來。”

  巖橋慎一把喝到一半的啤酒往旁邊一放。

  “所以,一個人看你不順眼的時候,你做得多也不對,不做也不對。”巖橋慎一告訴她,“這種時候,就隨便她去說就好了。如果她有好主意,就請她去一展身手。”

  中森明菜拿小腦袋瓜碰他的胸膛,“真會說話。”她就喜歡男朋友站在她這一邊,替她說話替她撐腰的感覺。這個中森明菜,就這么容易滿足。

  然而,抱怨完了妹妹,想起母親,她的氣勢又落下去了,“賣了房子,母親要去哪兒呢。”

  “請千惠子桑選她喜歡的住處就好。”

  巖橋慎一說,“千惠子桑住得舒心的地方,就是千惠子桑的家。雖然她邁出了這一步,從原來的地方走開了。但只要我們往她那邊走,還是會離她很近。”

  感覺到離什么人遠了的時候,就邁步走過去一點。擁有了自由的人,就能隨心而動。

  “真會說話。”中森明菜又開始嘀咕他。

  “真心這么想。”

  她瞄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又倒打一耙。巖橋慎一沒再接她的話茬,低下頭,鼻尖貼上來,在她脖頸之間蹭來蹭去。

  中森明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其實,想到房子要賣掉,很舍不得。”

  不管怎么說,那座房子,自中森明菜出生時起就在那里,直到她長大,出道成了明星,其中,充滿了有關她的回憶。

  就算是想方設法要從女兒身上吸血的父親,在她幼年時,也曾帶著她出去兜風,在花火大會上,買下鳴蟲,把籠子掛在她浴衣的腰帶上。

  現在貪得無厭的家人,當初也是肩膀挨著肩膀,一起走過來的。

  然而,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

  巖橋慎一“嗯”了一聲。中森明菜笑了,催促他,“你說點什么嘛。…不是挺會說漂亮話的。”

  “這樣的事,如果說些無關痛癢的漂亮話,不就成狡猾的了。”

  “你現在這么說就挺狡猾的。”

  中森明菜話說出口,自己被自己的不講理逗樂了,嘴上不饒人,一口一個“狡猾”、“故意的”,身子靠著他,在他懷里動來動去,像只在玩竹子的熊貓。

  巖橋慎一按住她的肩膀,笑話她,“真不講理。”

  “是有點不講理。”中森明菜露出個小小的笑容,“不過,要不是有慎一你在,我一定會很難過,不知道會做什么沉不住氣的事。”

  “…”巖橋慎一聽著。

  她慢慢說,“有慎一你在,雖然舍不得,但也沒有覺得很難過。”

  是因為擁有了和巖橋慎一的“未來”,所以,對于將要消失的“過去”,才能做到心平氣和。盡管舍不得,但也能做到平靜接受,而不是為了死守住過去,讓自己又掉進漩渦里。

  “有你在真好。”她笑嘻嘻的。

  巖橋慎一帶著點扳回一局的報復心,故意吐槽她,“真肉麻。”

  她“誒”了一聲,回過神來,回敬一句,“真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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