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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 川流不息

  把還未收到的干貨如何處置先放到一邊,接受預送干貨失敗的現實。巖橋慎一改口,告訴她,“那就給你帶別的當禮物。…畢竟也算是來出差。”

  “禮物什么的都好…”

  中森明菜想起巖橋慎一從福岡寄過來的那份略有些奇妙的禮物,稍作聯想,電話里忍俊不禁,“這次,你該不會是要送團扇給我吧?”

  “也行啊。”巖橋慎一虛心接受提議。

  本來要跟他開玩笑,結果他真答應,反倒是中森明菜自己被唬住了,信以為真,“你真的送團扇給我?”

  “現在先不告訴你。”巖橋慎一又故意逗她開心,“為你過后收到禮物的時候,增加一點趣味。”

  “好吧。”

  中森明菜像是閉上眼睛對著生日蛋糕許愿那樣,等著過后神秘的出差禮物。

  就這么說點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心情放松。在電話里,她對著巖橋慎一說,“美空云雀桑昨天去世了。…慎一你肯定也已經知道了。”

  她自說自話。

  巖橋慎一答應著,“是的。今天大阪場的演唱會,還安排了向美空桑表達哀思的環節。”

  中森明菜“嗯、嗯”聽著,沒頭沒尾的說了句,“覺得有點寂寞。”

  “寂寞?”

  二十四歲生日還沒過,才年紀輕輕的中森明菜,卻用仿佛真切體會到了“時代結束”這件事的語氣,訴說著寂寞。

  巖橋慎一意想不到。

  “我小的時候,母親一邊說著‘云雀桑八歲就登臺唱歌了’,一邊教我唱《蘋果小調》,…母親和美空桑是同齡人哦。”中森明菜和他說。

  少女時代憧憬著同齡人的千惠子、自千惠子那里接過了這份憧憬的中森明菜。

  美空云雀對中森明菜來說,也宛如一個年少記憶里的符號。

  巖橋慎一想起她剛才像個撒嬌的孩子似的樣子,仿佛明白了她打這通電話時的心情。他半猜半想,問道:“給千惠子桑打過電話了嗎?”

  中森明菜笑了一下,和他說,“…母親好像不在家。”

  給千惠子的電話打不通,中森明菜想了想,就忍不住想給巖橋慎一打電話。但這絕不是因為常和他玩電話亭游戲帶來的慣性、以至于拿起公用電話就會想到他。

  “唉。”她輕輕嘆氣,小聲嘟囔,“什么都被你給看穿了。”

  巖橋慎一笑笑,“那是因為猜不著的時候,都裝傻蒙混過去了。”

  “是嗎?”

  “嗯。”巖橋慎一繼續逗她開心,“下次再有猜不著的時候,就大方向你求助,‘明菜,請告訴我這是為什么?’,行嗎?”

  “哈哈!”中森明菜叫他給逗笑了。

  一邊笑,一邊趁機捉弄他,“這樣的態度不對哦。有求于人的時候,態度要更誠懇一些,比如說要叫‘明菜寶貝’,這樣得到答案的概率會更高一些。”

  “給求助的人設定太高的門檻、太多的條件,會讓求助者開不了口提問的。”巖橋慎一裝模作樣。

  中森明菜說不過他,就準備掀棋盤,“所以,你就是不肯叫我‘寶貝’嗎?”

  她越說越來勁,逐漸忘記剛才對話的主題,開始圍繞那句巖橋慎一叫不出口的“寶貝”嘀嘀咕咕,“小氣鬼、害羞鬼。”

  這樣子,百分之一百二是故意的。

  依我看,你是幼稚鬼。

  巖橋慎一心里暗戳戳想,但到底沒有火上澆油,把話給說出來。

  不管怎么說,這么說了一通以后,中森明菜心頭的寂寞煙消云散,開開心心黏著巖橋慎一,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說了一會兒,巖橋慎一告訴她,自己正跟樂隊在一起吃飯。

  “就是主唱君家里經營干貨店的那支樂隊。”

  “所以你才又問干貨的事?”

  “不過,這次的干貨可不是我買的,是那位主唱君的母親送的。”

  “誒真受商店街阿姨的歡迎。”中森明菜揶揄他。

  巖橋慎一收下這不知道是不是夸獎的夸獎,決定再努力一把,問:“所以,這些干貨你還要嗎?”

  中森明菜不改主意,“不要了!”

  這家伙怎么每次去大阪都要給她帶干貨啊?堅決不要!

  好吧。

  巖橋慎一接受現實,“那我過后帶回自己家去。”想了想,跟她討價還價,“下次你到我那里去,用那包干貨煮東西來吃。怎么樣?”

  越說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

  為了不浪費食物、為了能早日把干貨消化掉,就要多在一起吃飯,多請她來家里玩。

  中森明菜忽然發現掉進了他的圈套。

  “你怎么這么狡猾啊。”她在電話里哭笑不得。

  巖橋慎一努力忍笑——這純屬話趕話。

  適可而止,他告訴中森明菜要回去,“電話再打下去,要被樂隊的那幾位當成是為了逃掉買單悄悄溜走了。”

  中森明菜催他,“快回去、快去吧!”

  放下電話。

  中森明菜取回退出來的硬幣拿在手里,心情輕快。

  唱片店里,美空云雀的作品被擺到了店里最顯眼的地方,還配上了店員手寫的紀念海報。她生前的最后一張單曲是《川流不息》,最后一張專輯則是一張叫做《特選集》的精選。

  這兩張作品因為是最近才發行的,所以貨也最全。

  為美空云雀走進店里的人,多半拿起一張精選集。也有人一并拿起那張《川流不息》。

  千惠子把精選集和新單曲各拿了一張,結完賬,坐上回家的電車。

  她和美空云雀是同齡人,自己的少女時代,美空云雀已經是人稱“大小姐”的大明星。同樣喜愛唱歌、且自認有天分,這樣的千惠子,既憧憬美空云雀的人生,同時也十分要強的希望終有一日也成為大歌星。

  希望沒能達成,千惠子成了要養育六個兒女的母親、和丈夫暴風疾雨般爭吵的妻子。

  但站上舞臺、唱歌的夢想,又被其中一個女兒繼承。

  說是繼承也不貼切,倒不如說是她寄放到女兒身上的夢想之種,長出來了只屬于明菜自己的花朵。

  美空云雀過世,少女時爭強好勝的憧憬,成為母親后對女兒的期待,都成了過眼云煙。

  早上看到報紙,千惠子心情復雜。

  既有仿佛多年的老友與自己永別的寂寞,又感到少女時的爭強好勝煙消云散的空虛。除此之外,似乎還在這寂寞和空虛當中,一并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弱。

  她出了家門,一個人坐上電車,想去唱片店買張美空云雀的唱片。

  回到家,千惠子把那張《川流不息》放進唱機。

  這支單曲錄制時,美空云雀的肺部就已經被完全侵蝕,即使如此,當她開口唱歌,歌聲仍舊穩到令人欽佩贊嘆。

  “不知不覺間,已在這條狹窄細長的路上走了這么久。”

  “驀然回首,故鄉已在遙遠的那一方。崎嶇不平的道路,連地圖都沒有,宛如人生。”

  決定要錄制這首歌時,美空云雀會知道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張單曲嗎?

  千惠子聽著她反復吟唱“川流不息”,仿佛看到美空云雀如同回顧自己一生那般的,將她崎嶇坎坷、大起大落的人生一并注入其中。

  反復吟唱著“川流不息”的美空云雀,似乎并不為這人生自豪,當然,也并不感到后悔。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美空云雀仿佛在這首歌當中探尋這個問題的答案。而后,給出了她所反復吟唱的這個答案。

  如水一般不停流動的、如水一般接納一切的。

  千惠子聽著最喜歡的美空云雀的遺作,先感到心如止水般的平靜。而后,又似乎聽到水聲響在她的耳畔,水流淌過她的內心。

  不論是美空云雀、還是她千惠子,人生都如水一般不停流動。如水一般,接納沿途淌過的小路上所遇到的一切,無論是期待過的、還是未知的。

  仿佛聽到美空云雀在說,不必擔心、也無需害怕。這就是人生。

  千惠子似乎收到了美空云雀在人生最后留下的鼓勵。

  這時,起居室外,電話鈴聲響起來——仿佛一時的錯覺,是流淌過她耳畔的水聲。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是電話。

  千惠子走出去,拿起電話聽筒,是女兒明菜打過來的。

  “母親!”

  千惠子聽到她精神滿滿的聲音,莞爾一笑,“明菜醬!”

  “剛才母親不在家嗎?我打了電話,沒有人接。”她孩子氣的訴說著。

  千惠子告訴她,“我去唱片店買云雀桑的唱片了。”

  “不愧是云雀桑,人生的最后,還留下了《川流不息》那樣的杰作。”千惠子和女兒談論著自己的偶像。

  她的語氣聽上去開闊、灑脫。

  對著這樣的千惠子,中森明菜的擔心也得以放下。

  “…是首好歌哦,明菜醬。”千惠子說。

  中森明菜“嗯、嗯”聽著。

  千惠子說完了歌,笑著對她說,“明菜醬給我打電話,我真高興。”

  “母親…”

  “過后,一起去卡拉OK,再唱蘋果小調怎么樣?”千惠子和她商量。

  “當然好了!”

  中森明菜熱情響應,“母親唱美空桑的蘋果小調最拿手了,我可是甘拜下風。”

  千惠子莞爾,“明菜醬小時候學唱蘋果小調時,我被你嚇了一跳。沒想到能學得那么快,唱得那么好。”

  母女兩個,時隔多年,又聊起美空云雀和蘋果小調。

  不過,現在的心情和過去又不一樣。中森明菜的身上,已不再寄托千惠子的夢想,有著自己的人生與理想、宛如從母親河分出去、又有了自己軌跡的河。

  至于千惠子,她曾經的夢想,也一直都在自己的人生之河當中。

  聊了一會兒,話題又轉到各自詢問彼此的近況,中森明菜和千惠子說,下次休假再回去看她。

  “巖橋君還好嗎?”千惠子還問起巖橋慎一。

  中森明菜告訴她,“很好哦。…巖橋去大阪出差了。”

  “是嗎?辛苦了。”千惠子說,“下次,也歡迎巖橋君再過來吃飯。”

  “巖橋可喜歡您的廚藝了…”

  千惠子聽了一笑,像要捉弄女兒似的,和她說,“那是因為巖橋君喜歡你。”

  這話從母親的嘴里說出來,格外讓中森明菜不好意思。格外讓她不好意思,但也格外感到安心。

  “下次還帶巖橋去吃您做的炸漢堡。”中森明菜說。

  從前總在心情不好時想念炸漢堡,現在卻滿心喜悅的期待著炸漢堡。是因為巖橋慎一,炸漢堡當中包含的意味,悄悄替換、改變。

  美空云雀自己擔任她個人事務所的社長,現在她過世,事務所的交接必做不可。養子加藤和也還不到十八歲,這種時候也派不上用場。

  哥倫比亞唱片那邊,派出人去,協助事務所那邊的人做交接。

  美空云雀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賣不動,每次發行新作,出貨數量都頗為保守。這次她突然過世,大眾再度將目光投過去,哥倫比亞唱片也久違的為她追加出貨。

  當然,追加的也是最后一張單曲《川流不息》和最后一張精選集《特選集》。

  這兩張唱片,在美空云雀過世之前,銷量只有個一兩萬張,但新聞發出去的當天,來自唱片銷售方的訂單追加請求,就已經超過了十萬張。

  一邊追加唱片出貨趁此機會大賺特賺,另一邊,哥倫比亞唱片還要準備接下來的葬禮、追悼會,應對紛擾而來的各種事項。

  倒像是代替美空云雀的個人事務所,承擔起了這次的大頭。

  不過,有一件事卻是已經達成共識的,那就是:對唱片公司、乃至于演歌界,都希望這場葬禮越隆重越好。

  TRUE大阪場結束的隔天,巖橋慎一返回東京。頭套一摘,又從樂隊的長頸鹿男變回唱片公司的社長桑。

  這個無縫切換的本領,也是一等一的。

  晚上,還有胖胖青年秋元康請客做東。下了班,巖橋慎一去赴約。

  胖胖青年看起來安逸得很,隔段時間不見,臉似乎就要胖一圈。他那張讓人聯想到油滑的臉,此刻看著更為油滑。

  見了面,兩人寒暄了幾句。

  “美空云雀桑過世了。”

  喝過一杯以后,秋元康主動說起的,卻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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