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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美佐并非故意為難巖橋慎一,才提出這樣二選一的選項。
秩序已定的老牌事務所,能夠容得下心懷各種想法的人,因為核心不會受到沖擊。但是,渡邊萬由美要出去另立門戶,她既然視巖橋慎一為左膀右臂,就必須要弄清楚,這根臂膀是否真的可靠到和她同心一體。
才能固然寶貴,但是對新起步的事務所來說,不安定的才能還伴隨著某種危險。
要是讓他跟著渡邊萬由美獨立出去,以渡邊萬由美對他的信任和推崇,必定委以重任。
作為新事務所的中流砥柱,一旦中途撤走,因為是共同創業的元老,帶給新事務所的打擊將難以估量。渡邊萬由美的努力,怕是會為他人作嫁衣裳。
渡邊萬由美認為自己和巖橋慎一是“英雄惜英雄”,但對渡邊美佐來說,卻認為萬由美對巖橋慎一的過于欣賞,會影響到她的判斷力,進而忽視別的問題。
渡邊美佐承認巖橋慎一擁有才能,但也并非一定要把他一生都捆綁在渡邊萬由美身邊。
要是他內心猶疑,大可留在渡邊制作,假如吉田美樹不能容他,介紹他去其他事務所打工也無妨。今后他或是做到業內高層,或是自行獨立去進行他的創新,那都是他的事。
但是,要是他借著渡邊萬由美對他的信任,將她的女兒、將渡邊制作這份珍貴的創新火種當成是跳板…這才是渡邊美佐不能容許的。
已經默許他身兼樂隊和經紀人兩職,又要在感知到他進事務所或許另有隱情的情形下,無視今后可能會被他抽走大梁的風險放他跟渡邊萬由美獨立,好事又怎能讓他一個人占盡?
歸根結底,渡邊美佐從最開始,思考的問題是讓渡邊萬由美獨立,而不是讓渡邊萬由美帶著巖橋慎一獨立。
一直以來,她相信的也是渡邊萬由美,而不是巖橋慎一。
但除此之外,在提出這個二選一的選項時,渡邊美佐心里,對巖橋慎一,還存著一點想到卻不曾說出口的想法。
他如果選擇了一直跟在渡邊萬由美身邊,今后渡邊制作自然也決不虧待他。
巖橋慎一比萬由美小不到四歲,年紀雖然不大般配,可萬由美既然工作上欣賞他,私下里也不討厭他,如果真的能做到和她同心一體的奮斗…或是招贅他為女婿也未嘗不可。
渡邊美佐并不討厭巖橋慎一。
渡邊美佐沒有要求巖橋慎一立刻表態,所以,他也得以慢慢思考這個問題。離開社長辦公室以后,他有一瞬的猶豫,是不是要主動聯系一下渡邊萬由美。
但是,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被他給否決了。
這件事雖然是圍繞著渡邊萬由美獨立才產生的問題,但說來說去,答案還是在他自己這里,沒有跟渡邊萬由美商量的理由。再說了,渡邊萬由美跟他攤牌之前,他尚可慢慢思忖,要是現在自己就撞上去——他要怎么回答?
本身,在渡邊美佐問出這個問題來以后,面對大好機會,自己卻產生猶豫,就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
一連幾天,巖橋慎一得了空就思考這個問題,思考自己接下來該如何選擇。
渡邊美佐并不是個蠻橫無理的社長,所給出的兩條路,無非傳達一件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又想靠著她女兒的信任去施展拳腳,又心猿意馬考慮別的,這種事不管她是站在母親還是站在社長的位置上,當然都忍不了。
想想那些靠老婆發家,一朝發達就踹了老婆的男人都被人如何看待。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至少站在丈母娘的角度上,肯定不會覺得這種女婿干得漂亮。
現在的他,在業界雖然有了姓名,但存在感也就還是條一寸半寸長的蟲子,什么未來可期,到底是未來的事,誰也沒有偷看過試卷的答案,不知道能答對多少題,是否今后也像現在這樣順利。
渡邊美佐沒必要對不知何時才能實現的未來報以什么期望,想清楚這點,巖橋慎一反倒認為,能坦率的給出那張保險牌的渡邊美佐算是厚道人了。
但是,這張保險牌,真的能打嗎?
巖橋慎一翻來覆去的思考這兩個選項的利與弊,然后,忽然靈光一閃,明白為什么自己會無法下定決心。
歸根結底,他討厭的是這種自己的命運不能被自己掌握的感覺。
渡邊制作內部的變動,牽扯到了巖橋慎一。這是在他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當中的一件事。
因為這件事,使得巖橋慎一的內心深處,微妙的覺醒了一點東西。
渡邊萬由美遲遲沒有找他攤牌,他也就裝傻,假裝沒發生過這回事,繼續悶頭干他的活。
不過,在進入三月之前,還另外有件私事,但同樣是件正事要辦。
他總算要搬家,從那間自打開始在東京生活以來,一直蝸居的高圓寺的那間小小的公寓里搬出去,提高一下生活質量。
剛成為巖橋慎一的時候,住在這間只有六疊大,連張床都沒有的舊公寓里,他給自己定下個小目標,要住到有床的房子里去。這個小目標在進入渡邊制作,成功完成了松本明子的轉型企劃以后,就已經有了可以實現的本錢。
但緊跟著就是音樂節的企劃,天天忙到比肩007,搬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現在,工作上的大事忙過去,得了點空,總算能處理一下這件生活上的大事。
住在東京,搬家這事著實不是小事,加上曰本各種龜毛的關于房屋出租的規矩,以及搬家時要處理的東西和搬家費之類的,再加上搬家落戶以后要支付的各種費用,素有“越搬越窮”的說法。
吉田美和去跟巡演時和她平分的錢,入職渡邊制作以后的各種獎金外快和工資等等,去掉中間的開銷,巖橋慎一現在手頭有差不多兩百五十萬日元。
好一個二百五啊。
但不管怎么著,搬進一間干凈舒適有床的房子里是足夠了。
從過完年,巖橋慎一就留意起了各種房屋租賃的報紙,在一堆密密麻麻看上去千篇一律的租房信息里找尋看上去合適的。當職員就不像當藝人那么舒服,租個房子都有事務所的人幫忙張羅,全得靠自己。
千挑萬選,考慮位置、交通、價格,經過各方面權衡——窮就是這點不好,要是兜里有錢,哪用得著去考慮性價比在矮子里挑大個兒,直接上高級公寓就得了。
高圓寺的小公寓里差不多家徒四壁,要搬家也沒什么家當可拿,幾個紙箱就裝了。最需要處理的,反而是他決定投身這一行以來,從中古書店搬回來的一捆捆舊雜志。東西既然不多,也用不著勞動搬家公司,到了那一天,中村正人去借了一輛微型箱貨,再叫上美和醬,三個人一塊兒,就把搬家的事給處理了。
真要說起來,比起搬家,說不定是搬家通知這件事做起來更麻煩一些。
既然搬家,電話和地址也都跟著變化,為此,不得不向有來往的朋友或是熟人打招呼,寄出一大摞搬家明信片,通告新的住址和電話號碼。這活計巖橋慎一頭一回干,感謝有復印機的存在,要不然,得跟以前往唱片公司寄小樣那樣全部手寫的話,準得累到懷疑人生。
“峰島桑、天谷桑、LIVEHOUSE的負責人、竹之內桑、赤松桑、然后是…”巖橋慎一一邊翻著通訊錄,一邊往明信片上寫相應的收信人。
不搬家不知道,一搬家才發現需要跟多少人打招呼,尤其又從事這類不斷跟人打交道的職業。
“巖橋朝子。”通訊錄上翻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巖橋慎一手上一頓。
這是他那個姐姐的名字。據說是因為出生在早晨,所以才叫這么個名字。算算年紀,她今年已經過了三十歲,不過還沒有結婚。那樣的天才,也不知什么人能消受得了。
姐弟兩個同在東京,竟然相互從來都沒有聯系過。
巖橋慎一盯著這個名字回憶一番,腦中總算浮現出個身影來。留著齊肩的頭發,穿著得體的職業裝,鵝蛋臉,姐弟兩個長得不怎么像。
想了想,他提起筆來,往下一張明信片上寫下了巖橋朝子的信息。
料理完搬家前的事宜,二月末的星期六,傍晚,中村正人開著廂貨車來,把紙箱搬上車。巖橋慎一又帶著準備好的點心,到房東那里小做了一下,感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雖然完全沒有照顧。都是套路。
這樣的動靜,還驚動了住在隔壁的新田啟之,他打開門,小心探出身來,探查外面的情形。
“巖橋桑,您要搬家嗎?”新田啟之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
巖橋慎一點頭,“是的。這段時間打擾了,新田桑。”
“不,很高興和您做鄰居…”
新田啟之要是不整天見了他就跟被他訛過錢似的縮頭縮腦,這話巖橋慎一就信了。不過,總歸鄰居一場,新田啟之還無意中幫過他的忙,巖橋慎一和他寒暄了幾句,還留了新房子的地址和電話給他。
一切都處理好了以后,吉田美和降下車窗,探出頭來,“慎一君——”
聽聽,真是元氣十足。甭管什么時候都這么有精神頭。
新公寓的地址在北澤,房子的年頭不算太久,雖然外墻的顏色雖然被風雨沖刷的黯淡了一些,不過里邊的設施不錯。
雖然面積還是不大,不過五臟俱全,廚房浴室都有,從今往后用不著特意跑到外邊去泡公共澡堂,另外還附有短短的陽臺。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間房子里有床。
晚上,巖橋慎一為了感謝他們兩個幫忙搬家,要在附近的飲食店請客。中村正人于是先走一步,把借來的小箱貨還回去,再來赴約。
他一走,房間里只剩巖橋慎一跟吉田美和兩個人。
新公寓比原先的房子面積大了一倍,天花板也高了,即使如此,堆著還沒來得及拆開歸整的紙箱,看上去也很狹窄。
也不管還穿著外衣,巖橋慎一直接坐到床上,按了按床墊,笑道:“總算實現住進有床的房間的目標了。”
在吉田美和面前,他也不管這話是不是坦率過頭了。
“原來慎一君還有這樣的目標?”
“小目標而已。”巖橋慎一比劃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吉田美和聽了這話直發笑,“不過,我倒是忘不了,之前到你那間公寓里去,和你一起寫介紹信的事。雖然是間什么都沒有的破房子…”
“哪兒的話,”巖橋慎一糾正道,“罐裝烏龍茶總還是有的。”
“這話不說還好,”吉田美和大笑,“越說聽上去就越寒酸。”
巖橋慎一不以為意,也笑道:“寒酸的日子才天天上行嘛。”
“又來了——”
吉田美和像是起哄似的說:“不愧是慎一君,金句頻出。”
兩個人在一起有說有笑。
玩笑開過去以后,兩人不約而同住了嘴——不管多么熱烈的聊天,都難以避免突然間出現這種情形。
空氣一時陷入沉默。
這時,吉田美和忽然說了句:“要說除了罐裝烏龍茶,也還有別的。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回憶。”
“要是沒有那句亂七八糟就更好了。”巖橋慎一說。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吉田美和微微一笑,看著他,“我是不會忘記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
巖橋慎一一怔,回了一句:“這么說來,那間房子里有過的東西還真不少。”
中村正人去還了車回來,三個人一起去吃了晚飯。飯后,又找了家酒吧續攤。星期六的晚上,正是行情最好的時候。街上人聲鼎沸,酒吧里也人滿為患。
正喝著酒,巖橋慎一的傳呼機響了起來,內容是讓他速回電。
“我去打個電話。”他站起來。
吉田美和揶揄道:“快去吧,忙碌的經紀人桑。”
巖橋慎一無奈一笑,去借公用電話。
接通以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雖然熟悉卻也令他意外的聲音,“巖橋桑,打擾了。”
是渡邊萬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