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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藏身之所

  羅獵道:“因為你的勇敢,已經將埃斯頓和庫柏的陰謀挫敗了一半,你放心,埃斯頓不敢在警察局對濱哥下手,等到了看守所,他更沒這個能力。他一定會折磨毆打濱哥,但濱哥也一定能撐到走上法庭的那一天。海倫,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充分的證據幫助濱哥洗脫罪名。”

  小顧霆靠了過來,氣喘吁吁道:“羅獵哥哥,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將所有行李都送到你的房間了。”

  羅獵摸著小顧霆的小光頭,道:“來,叫海倫姐姐。”

  小顧霆甜甜的叫了一聲。

  海倫有心夸贊一下小顧霆,可張開了嘴,遲疑了一下,卻還是說到了曹濱身上。“諾力,我們能想到什么辦法見到湯姆嗎?”

  羅獵道:“等等吧,埃斯頓不可能將濱哥一直留在警察局中,他早晚都得將濱哥送進看守所,等濱哥到了看守所,我們可能就有機會見到濱哥了。”

  海倫忽然想到了曹濱的另一個交代,道:“湯姆把堂口的兄弟全都解散了,并交代他們說除非得到了你的召喚,否則絕不可以回到堂口。”

  羅獵點頭應道:“我知道,這是堂口的規矩,是濱哥早就定下來了的。”

  海倫道:“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將他們召喚回來呢?”

  羅獵想了想,道:“等我先找到彪哥吧。”

  羅獵的歸來,讓海倫的心里不再像之前那樣空虛無助,而且,羅獵始終洋溢在臉上的自信神情也大大鼓舞了海倫的信心,心情寬松了,精神也就好了,同時,腹中的饑餓感則更加明顯了。“諾力,你一路辛苦,還沒吃飯吧?”

  羅獵點了點頭。

  海倫擠出了一絲笑容,攏了下額前的頭發,道:“你等著,我去給你弄點吃的過來。”

  羅獵攔住了海倫,道:“不用麻煩了,海倫,我們去唐人街上吃吧。”

  海倫搖了搖頭,道:“唐人街現在還處在戒嚴狀態中,諾力,我擔心他們會盯上你的。”

  羅獵笑了笑,道:“我坐計程車進門的時候,他們便已經盯上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們是找不到理由抓捕我的。”

  雖然五年前曹濱將羅獵交給老鬼的時候便認定了他為安良堂未來的接班人,但羅獵正式加入堂口卻只有半年多一點的時間,而且,做為曹濱的接班人,那也只是內部人知曉的事情,對外既沒有設香堂也沒有公然宣稱,那埃斯頓若是將羅獵抓了過去,必然會成為天大的笑話。

  海倫仍有擔憂,道:“那他們要是背后下黑手呢?”

  羅獵笑道:“他們沒那么傻!既然埃斯頓召開了新聞發布會,那么,接下來他們所做的事情必然是公事公辦,除非是萬不得已,否則必然不敢冒險。”

  海倫不解,問道:“若是這樣的話,那他們為什么還要戒嚴唐人街呢?”

  羅獵道:“這更說明了彪哥他還活著!埃斯頓這般做法,無非就是想把彪哥給找出來,唉,他也真是幼稚,在唐人街這塊地界,就算他挖地三尺,也絕難找得到彪哥的一根寒毛。”

  帶著海倫和小顧霆,羅獵來到了唐人街。

  街上的警察不多,只是在南北兩頭和東西端幾個主要路口處設下了關卡,但街上的便衣卻是不少。羅獵看著這種景象,不禁啞然失笑,這算個毛事啊?那些個警察全都是洋人,穿警服和穿便衣,有什么區別呢?

  羅獵沒有選擇餐廳,而是大模大樣地去了老孫頭的茶館,這地方,彪哥帶他來過好多回了,并且告訴他,無論遇到了什么事,來這兒,總是沒錯,總是能幫助你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戒嚴狀態肯定會影響了茶館的生意,茶館中不見了往日的那種熱熱鬧鬧一座難求,既沒有說書的,也沒有唱曲的,只有零零散散十來個茶客和閑得沒事抄著手看著街上警察們的伙計。

  羅獵進了門,吆喝道:“伙計,樓上有雅間么?”

  茶館伙計撇了下嘴,冷冷回道:“雅間太貴,您那,還是坐樓下吧!”

  那伙計是認識羅獵的,如此回話,必然是事出有因,于是,羅獵在樓下的靠樓梯處,隨便挑了張桌子,坐了下來。“伙計,弄點吃的來唄,有啥吃啥,咱不講究。”

  那伙計先為羅獵端來了幾盤糕點,并趁機問道:“啥時回來的?”

  羅獵捏了塊蛋糕,丟進了口中,回道:“剛到。”

  那伙計笑了笑,再道:“稍等啊,我去找掌柜的給你弄盤醬驢肉過來。”

  掌柜的便是老孫頭,而醬驢肉指的一定是董彪。

  因為,老孫頭經常罵董彪是一頭犟驢。

  不多一會,那伙計端來了三碗面兩盤肉,一邊擺著碗盤,那伙計一邊道:“掌柜的說,醬驢肉還在鍋里沒煮好,也不適合女人跟孩子吃,你們就將就著吃點豬下水好了。”

  羅獵回道:“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吃到醬驢肉呢?”

  那伙計煞有介事道:“我估計得等到晚上了,搞不好得等到前半夜才能煮好。”

  羅獵輕嘆一聲,道:“那就只能先吃點豬下水嘍。”

  海倫和小顧霆根本不知道羅獵和那伙計說的是什么,更插不上嘴,于是便埋頭吃面。海倫是個洋人,平日子習慣了用刀叉,住到了堂口之后,才開始學習用筷子,短短二十來天的功夫,海倫基本上學會了使用筷子,但功力卻是想當平庸,夾起面條來甚是艱難,夾多了,吃不下,夾少了,那面條卻呲溜一下便滑落了。

  小顧霆笑道:“海倫姐姐,我來教你。”小顧霆夾了兩根面條,卻不抬起筷子,在碗中擰了幾個圈,將面條卷在了筷子上,并笑道:“你看,這樣不就簡單了么?”

  海倫學著小顧霆試了下,果然輕松地吃到了面。“謝謝你啊,忘了問你,你叫什么名字?”海倫看著小顧霆,忍不住想去摸一下他的小光頭。

  小顧霆卻向一邊閃開了,道:“海倫姐姐,我叫顧霆,羅獵哥哥喜歡教我小霆兒,你也可以教我小霆兒。”

  “小,霆,兒——”海倫的中文發音很是生硬,但基本標準。

  羅獵跟那伙計說完了話,轉過頭來吃面,卻看到海倫和小顧霆只顧著吃面,卻不去夾盤子中的豬下水吃,很是好奇道:“你們怎么不吃肉呢?是不好吃嗎?”那兩盤下水可都是華人的最愛,一盤涼拌豬肝,一盤鹵煮大腸。羅獵各嘗了一口,更加困惑,道:“挺好吃的呀!”

  洋人是不吃下水的,而小顧霆的身上雖然流淌著華人的血脈,但這小子生在邁阿密,成長在邁阿密和紐約,一口英文說的比中文還要流利,生活習慣上自然會向洋人們靠攏。意識到這一點的羅獵直接夾了一截豬大腸,遞向了小顧霆,并沉著臉命令道:“把嘴張開!”

  小顧霆很是委屈,卻乖乖地張開了嘴巴,接下了那塊豬大腸。

  “閉上嘴,不準咽,要嚼,這鹵煮大腸啊,越嚼越香。”羅獵依舊沉著臉,死盯著小顧霆。

  小顧霆拉下了嘴角來,像是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樣子,勉強咀嚼了兩下,卻忽地露出了歡喜神色。“真的哦,羅獵哥哥,真的是越嚼越香呢!”小顧霆的這話倒是不違心,拿起筷子,主動地再夾了一塊鹵煮大腸塞進了嘴里。

  搞定了小顧霆之后,羅獵轉向了海倫,道:“五天五夜了,我想,你一定沒吃好喝好,這樣下去可不行,你得吃肉,不能讓身體垮掉,不然的話,你會遺憾的。”

  海倫猶豫了片刻,咬著牙夾了一塊涼拌豬肝,放進了口中。

  然而,海倫畢竟是純洋人,對豬內臟有著天生的抵觸情緒,雖然覺得味道還算不錯,但吃下去還是頗為艱難。但海倫卻聽進了羅獵的勸告,忍住了陣陣心里上的不適感,吃下了三塊豬肝和兩截大腸,并將一碗面吃了個精光。

  吃飽了之后,羅獵又要了壺茶,這期間海倫有兩次開口要說曹濱和董彪的事情,卻全都在剛一開口的時候便被羅獵給堵了回去。海倫也不笨,隨即便意識到了自己不該在這種場合說這些事,于是便干脆跟小顧霆聊起天來。

  說了兩句,海倫不自覺地又想去摸小顧霆的小光頭,卻被小顧霆再次閃開。“海倫姐姐,小霆兒不喜歡被人摸頭,除了羅獵哥哥。”

  羅獵聽到了,不由得摸了下小顧霆的小光頭,順便還刮了下他的小鼻子。

  海倫尷尬笑道:“我怎么覺得你長得就像是個女孩子呢?”

  小顧霆噘起了嘴來,嘟囔道:“海倫姐姐,你真不會聊天!”

  羅獵揪了下小顧霆的耳朵,順便在捏了下小顧霆的臉頰,笑道:“可羅獵哥哥也覺得你細皮嫩肉的像個女孩。”

  小顧霆登時紅了臉,一頭扎進了羅獵的懷中,斥道:“羅獵哥哥,你好壞哦!”

  喝完了茶,羅獵結了賬,帶著海倫和小顧霆就要離開唐人街。

  唐人街的戒嚴很有意思,外面的人可以隨便進入,但里面的人卻不能隨便出去。

  羅獵三人,在關卡處接受了嚴格的盤查。

  金山警察局和安良堂的關系一向良好,警察局中至少有一半的警司警長跟曹濱或是董彪都是稱兄道弟的關系,私下里都拿過安良堂的賄賂。就算是埃斯頓局長,若不是因為私吞鴉片這檔子事情,跟曹濱董彪也是稱兄道弟,該吃的時候絕不嘴軟,該拿的時候亦不手短。

  唐人街這一片區比較雜亂,警察局管理起來的難度相當大,好在還有個安良堂,因而,大多數的治安問題,警察局全都甩給了安良堂。因而,唐人街的警察署,其警長只有十來名手下。這點警力顯然不夠支撐唐人街的戒嚴,埃斯頓是從別的警署中抽調了大批的警察前來支援,所以,盤查羅獵他們的警察,全都是些生面孔。

  海倫和羅獵的身份證明都是齊全的,盤查起來當然沒有問題。但小顧霆的身份證明早已經丟在了邁阿密,這很正常,沒聽說過那個小乞丐的身上還能保留著完整的身份證明的。可是,面對那些個陌生警察的時候,卻是說不清楚了。

  但羅獵似乎早有準備。

  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照片,交給了關卡的警察,道:“有句話說的好,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先看看這張照片,然后再考慮一下要不要追查我們的身份。”

  那警察聽不懂羅獵翻譯成英文的中華諺語,但瞥了眼照片后卻陡然緊張了起來。

  羅獵笑道:“認識上面的將軍嗎?”

  那警察搖了搖頭。原本就不是一個系統的,而且,以一名普通警察的地位,是無論如何也夠不上一名海軍中將。這張照片是羅獵在圣地亞哥照的,哈里斯將軍居中,旁邊站著羅獵和小顧霆。照片不可能作假,而身著中將軍裝的哈里斯將軍的渾身上下均透露著將軍的威嚴。

  “再給你看樣東西哈。”羅獵收回了照片,從另一只口袋中有掏出了一張信箋出來,遞給了那名警察。

  那警察拿過來看了眼,神色間更加緊張,遲疑道:“你,你跟亞當布雷森先生是什么關系?”

  亞當布雷森議員在加州大選中雖然遇到了一些困難,但畢竟也是驢黨的代表,但凡關心加州選舉的公民,不可能不認識這位議員先生。

  那張信箋是身在洛杉磯的亞當布雷森寄給總堂主歐志明的,內容則是邀請羅獵去他的競選總部去做客。之所以會有這封信箋,起因還在于圣地亞哥的哈里斯將軍。

  威廉私下里請求羅獵能夠相助亞當布雷森的選舉,但隨后就感覺到自己的行為有問題,于是,將羅獵送離軍事基地后,便向哈里斯將軍坦誠交代了。哈里斯聽了威廉的坦白,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將威廉夸贊了一番,并隨機給亞當布雷森打了個電話,在電話中,哈里斯將軍把羅獵狠狠地夸贊了一番,并極力地向亞當布雷森舉薦了羅獵。

  能入哈里斯法眼的人可不多,亞當布雷森愉快的接受了哈里斯的建議,于電話當日便寫了一封邀請函寄給了歐志明,要歐志明將邀請函轉交給羅獵。

  羅獵笑道:“我就是布雷森先生邀請的諾力啊,喏,這是我的證件,諾力是我的英文名。”羅獵要回了那張信箋,并遞上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那位警察驗過羅獵的身份證明后,神色立刻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滿臉堆笑道:“對不起啊,諾力,這都是上面的要求。”

  羅獵招了招手,附在趕緊湊過來的那警察的耳邊悄聲道:“上面?呵呵,看你跟我頗有緣分,我就透露給你一個秘密吧,等布雷森先生選上了州長,金山警察局就要大換血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大清朝是真理,在美利堅合眾國同樣是真理。局長換了,下面的警司警長不可能保持原狀,而州長換了,下面的各市的各個局長也不可能保持原狀。

  那位警察似乎看到似錦前程,連忙跟羅獵套近乎。

  羅獵卻呵呵一笑,道:“我已經記住了你了,如果有緣,今后一定會跟你再見面的。”

  那警察心存期望,自然不敢對羅獵再有阻攔。

  回去的路上,眼看著周圍沒有了行人,海倫忍不住問道:“諾力,我們去唐人街只是為了吃頓飯嗎?”

  羅獵笑著回道:“當然不是!”

  海倫不解,道:“那我們究竟做了些什么了?”

  羅獵摸著小顧霆的小顧霆,回道:“我找到了杰克,這還不夠嗎?”

  海倫愣住了,連腳步也停了下來,道:“諾力,你知道你都說了些什么嗎?”

  羅獵跟著站住了,輕松道:“我當然知道我說了些什么,海倫,你沒有聽錯,杰克他還活著,我已經找到他了。”

  海倫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既有欣慰更有無奈。羅獵的神情告訴了她這話并不是玩笑,因而,海倫自然感到欣慰。可是,海倫卻是一頭霧水,根本搞不清楚那羅獵是如何找到杰克的,因而,難免無奈。

  “我還是跟你說了吧,海倫,那間茶館的老板叫老孫頭,老孫頭是看著湯姆和杰克長大的,在湯姆和杰克的心中,老孫頭就像是他們的父親一樣。”羅獵招呼了海倫繼續前行,邊走邊道:“那間茶館中估計是被人監視了,而且,監視的人應該能聽得懂中華話,所以,那跑堂的伙計才用了暗語跟我說話。老孫頭經常罵杰克是頭犟驢,所以,那個伙計主動要給我們醬驢肉吃意思就是想帶我們去見杰克。”

  海倫欣喜道:“那為什么他沒有帶我們去見杰克呢?”

  小顧霆插話道:“那個跑堂伙計回來跟羅獵哥哥說醬驢肉還沒做好,意思就是說現在不方便去見杰克,對嗎,羅獵哥哥。”

  羅獵摸著小顧霆的小光頭,應道:“對是對,但原因卻是你們兩個,跑堂伙計說女人和孩子不適合吃醬驢肉,意思就是讓我單獨去見杰克,老孫頭可能是擔心我們三個一同過去目標太大,容易被警察發現端倪。”

  海倫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時候去見杰克呢?”

  小顧霆搶道:“小霆兒知道!跑堂伙計說,醬驢肉要到晚上才能做好,就是讓羅獵哥哥等天黑了再去見杰克,對不?”

  羅獵彎曲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地夾了下小顧霆的鼻子,贊道:“小霆兒真聰明!”

  小顧霆揉了下鼻子,打了個噴嚏,道:“小霆兒還知道,羅獵哥哥要是去唐人街的話,一定會由密道進入。”

  羅獵再次伸出彎曲了食指和中指的左手來,嚇得小顧霆趕緊捂住了鼻子。

  說話間,三人來到了堂口大門,卻見門口處等著了幾個堂口弟兄,但見羅獵走來,連忙迎了上去。

  羅獵皺了下眉,道:“濱哥沒交代你們嗎?”

  那幾名弟兄應道:“交代了!”

  羅獵沉下臉來,道:“那我召喚你們了嗎?”

  那幾名弟兄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羅獵依舊沉著臉道:“還好,你們幾個并沒有把濱哥的話當做耳邊風,至少你們沒進到堂口中去。好了,你們先回去吧,該召喚你們回來的時候,我自然不會忘了你們。”

  其中一名弟兄道:“那濱哥彪哥…”

  羅獵打斷了那弟兄,道:“這些都不是你們該考慮的,你們需要做的,就是找好你們各自的落腳點,養精蓄銳,隨時等待召喚。”

  那幾名弟兄點了點頭,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咬牙離開了。

  待到了夜晚,羅獵安頓好了小顧霆,果然猶如小顧霆所說,羅獵從‘密道’進入到了唐人街中。其實,所謂的密道,不過就是繞開那些個關卡而已,只是,過程中少不了的要翻墻進院。好在唐人街中養狗的人家極少,而人們因為戒嚴,睡得也都特別早,羅獵一通折騰,倒也沒引發出什么動靜來。

  茶館的后門虛掩著,羅獵閃身而入,茶館中黑燈瞎火,羅獵憑借著記憶,摸索到了樓梯,悄無聲息地上了樓,來到了最南頭的那間雅間。雅間的房門同樣虛掩著,羅獵推門而入,便看到了坐在一盆炭火旁的老孫頭。

  炭火的邊緣上,散落著幾顆帶殼花生,老孫頭用火鉗將那些個已經烤熟了的花生一一夾出,然后從身旁的袋子中再抓了一把,轉著圈撒到了火盆的邊上。“吃花生不?”老孫頭看都不看羅獵一眼,只是隨口招呼了一聲,繼續剝著他的花生。

  羅獵坐到了老孫頭的身旁,接過了老孫頭遞過來的一把烤熟了的花生,道:“相比花生,小獵子更想吃醬驢肉。”

  老孫頭嘆息了一聲,道:“那頭犟驢可是吃了大虧了,一條左腿差點沒能保住。”

  差點沒能保住的意思就是說雖然很懸,但終究還是保住了。

  聽了老孫頭的這話,羅獵露出了笑來,剝了顆花生,將兩粒花生米扔進了口中。“孫爺爺,我今晚能見到彪哥嗎?”

  老孫頭拎起了一只茶壺,對著嘴喝了兩口茶,道:“能,當然能,只是這會子洋警察們還睜著眼,不太方便,等再晚些,讓大偉帶你去就是了。”

  老孫頭說的大偉便是那跑堂伙計,名叫孫大偉,乃是老孫頭的侄孫,名字中雖然有個大字,卻不是安良堂的堂口弟兄。不過,依照著老孫頭和曹濱董彪的這層關系,那孫大偉雖然沒入堂口,卻也比堂口弟兄更為可靠。

  陪著老孫頭吃了幾把花生,喝了兩杯水,那孫大偉也摸上了樓來,進到了南頭的這間雅間。見到了羅獵后,笑道:“你小子來的挺早的啊!”

  羅獵回道:“大偉哥,中午我過來的時候,又必要那么謹慎嗎?你說,萬一我要是沒聽懂,豈不是要鬧誤會?”

  孫大偉笑道:“那是你彪哥的特別交代。”

  老孫頭跟道:“堂口出了叛徒了,小彪子說,是那個叫連,連什么玩意的來著?”

  孫大偉跟道:“連甲川。”

  老孫頭道:“對,是叫連甲川來著,小彪子說,保不齊咱們唐人街中還有被洋人收買了的賤貨,所以讓咱們說話的時候都小心點。”

  孫大偉呵呵笑道:“說醬驢肉的主意,可是你彪哥的指示啊,他說你小子只要聽到了犟驢二字,就一定知道說的便是他。”

  羅獵噗嗤一聲沒能憋住笑,笑過之后,道:“看來,彪哥雖然受了傷,但依舊是風格不變啊!”

  老孫頭幽幽嘆了一聲,道:“這二十多年來,他跟小濱子可是栽的最慘的一次了,也難得他還能笑得出來。對了,小獵子啊,小濱子那邊怎么樣了?”

  羅獵道:“還好,被抓進警察局了,估計再過幾天就會被轉到看守所,到時候,我就能想辦法見到他。”

  老孫頭又是一聲長嘆,道:“這些個該死的洋人,真是喪心病狂,騎在咱們華人的頭上作威作福還不夠,還非要把咱們趕盡殺絕么?”

  羅獵苦笑道:“孫爺爺,別動那么大的肝火,這兒畢竟是人家洋人的國家,咱們在人家的地盤上討生活,就得做得到能忍的忍,不能忍的也得忍。”

  孫大偉搶道:“這話在理啊,可是,咱們在自己的大清朝就得讓著洋人,來到了人家洋人的地盤上更得忍著洋人,你說,這什么時候是個盡頭呢?咱們中華人啥時候也能揚眉吐氣一把,讓洋人也得忍著咱們呢?”

  老孫頭嘆道:“我是看不到那一天嘍,就不知道你們這些小輩能不能看得到。”

  羅獵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即便我們這些小輩看不到,那我們后面還有更小的小輩,遲早有一天,一定能熬到讓洋人看咱們華人的臉色。”

  孫大偉哀嘆道:“說那話太遠了,咱還是說說眼下吧,唐人街原來有濱哥彪哥罩著,咱們這些華人還算是能活得像個人樣,可現在他們不在了,安良堂也倒了,今后咱們被洋人欺負了,還能找誰為咱們出頭啊?”

  羅獵道:“你放心,大偉哥,安良堂不會倒,濱哥彪哥依舊在,我羅獵不單要救出濱哥,還要手刃了那幾個洋人王八蛋。”

  孫大偉苦笑兩聲,道:“救?怎么救?連彪哥都想不出該怎么扳倒那些洋人,等在法庭上坐實了暴亂的罪名,那彪哥也只能是離開金山啊!”

  老孫頭擺了擺手,道:“好了,你們哥倆就不要爭辯了,我看這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偉啊,你就帶著小獵子去看看那頭犟驢去吧。”

  穿街走巷,孫大偉帶著羅獵避開了街上的值班警察的崗哨,來到了一處毫不起眼的院落后門,兩扇破舊的門板上掛著一只生滿了鐵銹的鎖,羅獵還以為孫大偉帶了鑰匙,卻沒想到,他卻是直接推開了那兩扇門板。

  進到了院子中,孫大偉再翻過了一堵院墻,來到了另一個幾乎像是廢墟一般的院落。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以那洋人的智商,怎么也想不到董彪居然藏在了案發地點。

  “這兒不是春嫂的家么?彪哥不就是在這兒悶殺的那個殺手么?”羅獵悄聲問了兩句,卻不等孫大偉有所回應,接著嘆道:“彪哥還是有那么兩把刷子哩!”

  院落中的正屋被炸榻了一個角,另一側的臥房卻是安然無恙,董彪便躺在了那間臥房中的一張大床上,床邊安放著一張躺椅,躺椅上躺著了一個中年男人。

  “呂堯哥?你在啊!”羅獵進到了屋中,先跟呂堯打了聲招呼。

  呂堯坐起身來,指了指董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剛睡著,讓他多睡會,咱們出去說話。”

  床上躺著的董彪卻咳了一聲,道:“老呂,你安的是什么心?不是說好了等著羅獵那小子的嗎?”

  羅獵趕緊來到了床邊,將董彪攙扶起來,靠在了床頭上。“彪哥,你還好吧?”

  董彪輕松笑道:“死是死不了,但瘸卻是躲不掉了。”

  呂堯喝道:“你胡說些什么呀?我去問過安東尼醫生了,他說只要你能按他的辦法進行康復訓練,那條腿的功能還是能夠恢復的。”

  董彪咧嘴笑道:“瘸了一條腿也沒多大關系,只要中間那條還能用就夠了,男人嘛,不就是靠著中間那條腿活著的嗎?”

  呂堯氣得轉過去了頭,不愿再搭理他。

  羅獵看到了床頭柜上擺著的香煙和火柴,立馬抽出了一支,放到了董彪的嘴巴里,然后又為董彪劃著了火柴點上了煙。

  董彪抽著煙,贊道:“還是我兄弟心疼我,死老驢就知道管著我,不讓這,不讓那,我就納悶了,多抽兩支煙能死人嗎?”

  呂堯聽著董彪的嘮叨顯得心煩,干脆走出了房間。

  “濱哥被埃斯頓給抓進警察局了?”屋里就剩下了董彪羅獵二人,那董彪終于收起了笑,說起了正經事。

  羅獵點了點頭,道:“海倫說,埃斯頓搶在了她找金山郵報之前開了新聞發布會,既然消息傳開了,我想濱哥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董彪點頭嘆道:“幸虧有海倫,不然的話,以濱哥的個性,非得帶著弟兄們跟庫柏那狗ri的血拼一場不可。”

  羅獵道:“你給我發電報要我回來,是因為海倫跟濱哥的事情嗎?”

  董彪道:“濱哥要接著向海倫求婚的機會,將各幫各派都請到堂口來,順便再弄個金盆洗手隱退江湖的儀式,對了,你不提我還想不起來呢,你小子跟趙大明跑去那什么鳥玩意島的干嘛去了?”

  羅獵道:“有個參議院議員,叫亞當布雷森,她女兒被騙到加勒比海的文森特島上去了,布雷森求到了總堂主,總堂主把任務交代給了大明哥,大明哥沒把握,就把我給帶上了。”

  董彪道:“亞當布雷森?就是那個正在競選加州州長的那位議員么?”

  羅獵點頭應道:“沒錯,就是他。他欠了我一個人情,可能對救出濱哥會有幫助。”

  董彪苦笑道:“能幫助個逑啊?庫柏那個狗娘養的,設下的毒計也忒他媽毒辣了,暴亂罪?那可是要上絞刑架的,哪是誰誰誰打聲招呼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呢?”

  羅獵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就不相信,庫柏埃斯頓他們就能把事情做到了毫無破綻么?”

  董彪撇了嘴,道:“我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三天了,這三天的時間里,我怎么也想不出他們有什么破綻可以被突破,羅獵,彪哥想好了,等彪哥的養好了腿,咱們一塊將濱哥從監獄里救出來,再干掉那三個混賬玩意,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場,然后從此浪跡天涯!”

  羅獵深吸了口氣,道:“你覺得我會同意你的想法么?”

  董彪愣了下,唉聲嘆氣搖頭道:“看你這副小樣,肯定是不同意嘍!”

  羅獵笑道:“你可不能沖動!彪哥,安良堂不能倒下,你和濱哥也不能離開金山,唐人街上還有十好幾萬華人勞工等著你和濱哥的庇佑呢!”

  董彪長嘆一聲,抽著煙,低頭不語。

  羅獵接道:“他們聰明就聰明在他們將鴉片的案子跟你帶著弟兄們扔手雷的案子完全割裂開了,而在所謂制造暴亂的案子上,他們完全占據了上風,我想,那個潛入到這個院子中的殺手不管有沒有被你干掉,都一樣會從這個世上蒸發掉,而那個殺手,卻是能證明咱們并非是制造暴亂的唯一證據,所以,你才會感到絕望。不過啊,彪哥,咱們要是能將鴉片案和暴亂案兩件事再粘連起來的話,或許事情會有轉機的。”

  董彪安靜地聽著,以至于煙灰落在了身上都全然不知。“那個黑皮夾克肯定被老子干掉了,這一點,毋庸置疑。”董彪篤定說道:“你是不知道,你彪哥打出那一槍的時候,手感有多好!”

  羅獵為董彪拂去了身上的煙灰,并接過董彪手中的煙頭,在地上碾滅了,道:“彪哥,跟我說說整件事的過程吧,我需要知道每一個細節,海倫只能說了個大概,那是遠遠不夠的。”

  董彪不便翻身動彈,便向羅獵勾了勾手,再要了一支香煙,邊抽邊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細細地講述了一遍。“差不多,就這些了,應該沒什么遺漏了。”

  羅獵沒有吭聲,而是閉上了雙眼,他在快速地將董彪講述的這些事情在腦子里重新梳理一遍,以期能夠從中發掘點什么有用的細節。

  董彪自嘲道:“紐約的鮑爾默居然為他們仨開出了一盎司六美分的報酬,兩百噸的貨,合下來就有四十二萬美元之多,早知道我跟濱哥能值那么多錢,還不如直接把小命賣給那個鮑爾默呢。”

  羅獵緊鎖著眉頭睜開了眼,看著董彪道:“你計算清楚了?一盎司六美分,兩百噸便是四十多萬元?”

  董彪道:“那還能有錯嗎?不信的話,你再掰著手指頭算一遍就是了。”

  羅獵的兩道眉毛幾乎蹙成了一坨,眼睛胡睜胡合,呢喃道:“那么以一盎司十二美分的價格進行交易的話,貨款總價就要到了八十四萬美元,這筆巨款,鮑爾默是如何支付給那三人的呢?彪哥,你說那三人會不會在沒受到貨款之前就會對你跟濱哥下手呢?”

  董彪并沒有切入到羅獵的思路中來,他機械回應道:“康利過來找濱哥的時候,明確說了他父親分兩步走的交易方案,那仨貨絕不可能在沒有拿到錢的情況下就著急動手,不然的話,一旦失敗,便注定了一個雞飛蛋打的結局。”

  羅獵點頭應道:“沒錯,他們拿到了貨款,就可以隨時做好了兩手準備,成功干掉了你和濱哥,那么就能多拿到一筆巨款,若是萬一失敗了,他們也有著卷款潛逃的退路。”

  董彪連抽了三支煙,覺得有些口渴,便向羅獵討要水喝。待羅獵為他端來了茶水,董彪端著茶杯卻突然怔住了,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羅獵,我覺得你的思路是對的。”

  羅獵欣慰道:“是啊,這么短的時間,又是那么巨額的款項,他們絕不可能是現金交易,只能是通過銀行匯款。只要我們查出了他們之間的資金往來,那證據不就有了嗎?”

  董彪喝了兩口水,將茶杯交還給了羅獵,并道:“可銀行有那么多,我們要是一一查過去的話,只怕會打草驚蛇啊!”

  羅獵笑道:“第一,這家銀行不可能是地方銀行,至少得是在紐約和金山同時擁有分號的大銀行,否則的話,單是銀行之間的轉賬,恐怕比帶著現金坐火車回來都要耽誤時間。”

  董彪應道:“沒錯,那第二呢?”

  羅獵道:“第二,就算滿足了我剛才說的條件,普通銀行也做不到只用一天的時間便能將這么大一筆巨款從紐約轉到了金山來,我從你剛才對整個事件的講述中推斷,從鮑爾默驗貨付款到他們派出殺手,這中間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天。而能將八十四萬巨款在一天內便從紐約轉到金山的銀行,只有一家。”

  董彪興奮搶道:“美利堅城市銀行!?”

  羅獵點了點頭,道:“還必須是他們的貴賓客戶。”

  董彪忽又為難道:“可是,美利堅城市銀行的管理相當規范,而且背景深厚,他們是不可能向外泄露客戶資金往來資料的,除非是聯邦最高法院作出判決。”

  羅獵露出了一臉的壞笑來,戲謔道:“彪哥知道的還不少嘛!”

  董彪斜了羅獵一眼,笑道:“你彪哥眼懶手懶,不愛看書寫字,但你彪哥耳朵可不懶,你濱哥說過的事情,彪哥可全都記在了心里哦!”

  羅獵收起了笑,恢復了思考的模樣,稍顯憂心道:“濱哥的案子肯定是沒辦法鬧到聯邦最高法院的,就算是加州法院怕是都上不到,在金山就會終結宣判,要想拿到他們仨貨跟鮑爾默之間的資金往來的證據,恐怕還得想想其他的辦法。”

  便在這時,呂堯回了房間,來到羅獵身邊,拍了拍羅獵的肩,道:“差不多了吧?你彪哥該換地方了。”

  羅獵疑道:“這地方不是挺好嗎?我還說那些洋警察打死這想不到彪哥會躲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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