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一棟別墅中,劇組工作人員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為正式拍攝作準備。許望秋將江大衛、鄒聞懷,以及其他演員叫到一起,給他們講接下來的拍攝計劃。
像這種多人對話的戲,一般是先用全景鏡頭交待場景,用中景交待人物之間的位置關系,然后鏡頭在人物之間切換,誰說話就給誰鏡頭。許望秋他們這場戲也是如此,開場用全景鏡頭交待場景,用中景鏡頭交待人物的位置關系,接下來用近景和特寫鏡頭,展現人物的情緒和反應。
上次拍攝的時候,許望秋打算采用多機位的拍攝方式,先將幾個演員的近景和特寫鏡頭拍完,再拍其他鏡頭。因為這種情感投入特別強烈的戲,每拍一遍都是對演員能量的極大損耗,條數拍得越多,效果往往越糟糕。拍這種戲如果有可能,一條過是最好的。
這次許望秋打算跟上次的拍法作個顛倒,先拍全鏡頭,再拍關系鏡頭,最后集中拍近景和特寫鏡頭。全景鏡頭交待場景,關系鏡頭交待人物位置關系,在表演的時候不需要像拍近景和特寫鏡頭那樣全情投入。先拍簡單的,再拍難度大的,先易后難,能提升大家的信心。
這場戲的全景鏡頭和關系鏡頭加起來總共只有七個,由于每個鏡頭都需要調整光位,拍起來非常慢。一直拍到晚上八點,才開始拍最后一個鏡頭。
這是黃四郎和兒子、女兒的關系鏡頭,黃四郎兒子被鄭毅嚇到了,對黃四郎說他害怕。黃四郎安慰兒子,讓他不要害怕。這個鏡頭主要是體現人性的復雜,黃四郎害得無人家破人亡,非常冷血,可在面對兒子女子的時候,又是溫柔的,充滿愛的。
演黃四郎女兒的是石慧和傅奇的小女兒傅民憲,也就是古天樂版《神雕俠侶》中郭芙的扮演者。小姑娘現在只有十三歲,長得萌萌的,特別討人喜歡。演黃四郎兒子的是銀都一位副攝影的兒子,叫林永賢。小家伙只有九歲,長得虎頭虎腦的。許望秋覺得林永賢很可愛,就讓他出演黃四郎的兒子。
這個鏡頭是黃四郎跟兒子女兒的關系鏡頭,江大衛不會出鏡,但他還是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并按許望秋的要求殺氣騰騰地瞪著兩個小孩。現在劇組工作人員跟江大衛對視都會感覺背脊涼,更何況兩個小孩了。在江大衛的注視下,兩個小孩就像被壞人盯上了,身體明顯處于緊繃狀態,顯得非常緊張。
拍攝開始后,林永賢抬頭看著鄒聞懷,顫聲道:“爸爸,我怕!”
鄒聞懷露出笑容,眼里寫滿憐愛,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有爸爸在,爸爸會保護你的。不要害怕,很快就沒事了。你們繼續吃飯。”
兩個小孩低頭吃飯,但他們的身體依然是僵硬的,神情中的恐懼也沒有減少。
許望秋對兩個小演員的表演非常滿意,大聲叫道:“停!”
沒想“停”字剛出口,林永賢“哇”的一聲哭了。劇組工作人員連忙過去,問他怎么了。林永賢指著江大衛哭訴道:“他一直瞪著我,好嚇人啊!”
現場的工作人員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小家伙是被江大衛嚇哭的。
江大衛自己也笑了,摸了摸下巴:“我有那么嚇人嗎?”
許望秋笑著調侃道:“當年張遼大戰逍遙津,殺得東吳人仰馬翻,使得聞其名,小兒不敢夜啼。看來你殺氣還不夠強,是把小孩嚇哭,而不是嚇得小孩想哭都不敢哭。”
這個鏡頭的表演非常出色,錄音和攝影也沒有問題。但為了保險起見,許望秋還是讓他們再來了一條。隨后他宣布,今天的拍攝到此結束,明天全力拍攝這場戲的近景和特寫鏡頭。
第二天上午,劇組開始拍江大衛和黃四郎他們的近景和特寫鏡頭。
為了拍好這部分內容,許望秋讓攝影組準備了三臺攝影機,分別對準江大衛、鄒聞懷,以及客串黃四郎老婆的石慧。他沒有讓傅民憲和林永賢上場,因為小孩不容易受控制,讓兩個小孩坐在這里陪江大衛他們演幾分鐘,很可能出狀況,進而影響整個拍攝。為了近距離觀察演員們的表演,許望秋沒有坐在監視器的后面,坐在了黃四郎女兒的位置。
經過將近一個小時的準備,演員、燈光、攝影和錄音全部準備好。工作人員走上了各自崗位,江大衛、鄒聞懷和石慧也都坐到了各自的位置。石慧和鄒聞懷氣定神閑的坐著,顯得比較放松。江大衛雙眼緊閉,頭微微抬起,像是在醞釀情緒。
許望秋環顧了周圍一圈,提高嗓門,喊開機口令。當“開機”、“打板”的口令喊完后,許望秋轉頭問江大衛:“你準備好了嗎?”
江大衛沒有回答,依然雙眼緊閉。
差不多過了十多秒鐘,他猛然睜開眼睛:“可以了!”
許望秋大聲喊道:“開始!”
隨著“開始”的口令響起,拍攝正式開始。
鄒聞懷開始說臺詞:“我知道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錢。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只希望你別傷害我的家人。”
“整個香江現在亂成一團,很多人都被你搞得家破人亡,你卻能坐在大別墅里,和家人安享晚餐。”江大衛眼珠轉了轉,看了看金碧輝煌的餐廳,露出一抹譏諷似的笑容,“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錢,而是了結我們之間的恩怨。”
鄒聞懷想了想,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詫異地道:“我們認識嗎?”
江大衛凝視著鄒聞懷的眼睛,用冰冷地語氣道:“二十九年前,九龍發生了一宗慘案。一對姓鄭的夫婦被殺,他們重傷的兒子僥幸活了下來。由于事發之時,整個香江社會處在動亂中,警察忙著對付暴動的工人和佐派,根本沒人關心這件案子。這個案子很快被人遺忘,但那個孩子沒有忘。他始終記得,其中一個兇手的手背上有一塊紅色胎記。一個九歲的孩子,父母雙亡,你知道他這些年是怎么活下來的嗎?”
鄒聞懷雙眼瞬間瞪大,里面閃著驚恐的光,知道對方為什么上門了。旁邊的石慧呼吸也急促了,渾身微微發抖,黃四郎的右手手背上就有一塊紅色胎記。
江大衛平靜地往下講:“那個孩子長大后成了警察,想要除暴安良,打擊犯罪,不再讓同樣的悲劇落到其他孩子頭上。直到最近樓市崩盤,直到在最近的風波中他妻子因為嚴重負債自殺,朋友被人暴亂的人群刺死,鄰居一家因為負債燒炭自殺,他才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他本來是想自殺的,可他在銀幕上看到了一只有紅色胎記的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殺死自己父母,毀掉自己人生的殺人兇手竟然成了香江首富,成了跺跺腳香江都會抖一抖的大人物。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去了警察局的資料館。他終于知道了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也知道了這次暴亂背后…”
江大衛聲音非常平靜,感到不到絲毫的情緒波動,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可現場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巨大的寒意,感覺自己頭皮發麻,后脊梁一陣陣發冷。
聽完江大衛的話,鄒聞懷露出一絲苦笑:“看來你真知道不少東西。你說得沒錯,你父母是我殺的,現在香江發生的一切也跟我有關。但你要是認為我是一切的主謀,那你就錯了。你覺得像我這樣一個人是靠什么成為香江首富的,你覺得我是靠什么一次次完成蛇吞象的?是靠自己的能力,是靠超前的眼光?錯了。我不過是大人物的一雙白手套罷了。真正主導一切的人在政府部門,在英國議院中。真正主導一切,操控一切的是他們。你知道在他們眼中,這個城市的市民是什么嗎?是他們種的草,每隔十幾年就可以收割一次。六七之后的黑色星期六,以及這次樓市崩盤,你以為是政治原因?錯了,是他們在割草罷了。你真正的仇人是他們。”
江大衛冷冷地道:“狡辯是沒有用的,是時候上路了。”
鄒聞懷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哀求道:“我知道自己今天難逃一死。你好歹當過警察,犯人上刑場都要滿足他的心愿。我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別當著孩子動手。”
江大衛微微點了頭:“這個要求我可以答應。”
話音剛落,他抬起手槍,對著黃四郎老婆和兒女連開三槍,將他們打死。扮演黃四郎老婆的石慧直接倒在地上,扮起了尸體。
坐在黃四郎兒女位置的許望秋沒有動,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觀察兩人的表演。
劇組工作人員都知道劇情,可在這個瞬間,他們的心臟還是驟然收縮,瞳孔猛然放大,呼吸也停滯了,大腦進入當機狀態,他們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鄒聞懷怔怔地看著江大衛,兩行清淚從眼眶里流出,順著臉頰緩緩向下滑落。好幾秒鐘后,他才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問道:“為什么?”
許望秋眼中閃過一抹驚訝,沒想到鄒聞懷能演到這種程度。他本來還說,等這部分內容拍完,給鄒聞懷上眼藥水,補一個流淚的鏡頭,沒想到鄒聞懷竟然演出來了。
嚴皓、夏夢他們也都被驚到了,沒想到鄒聞懷能演到這種程度。
“厲害啊!”嚴皓忍不住道,“沒想到鄒先生演技這么好。”
“不是他演技好。”夏夢微微搖了搖頭,“是江大衛演得太好,將他帶入了規定情境,讓他切實感受到了失去孩子的的痛苦。”
江大衛平靜地雙眼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咬牙切齒地道:“為什么?你竟然問我為什么?你到外面去看看,有多少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竟然還敢問我為什么?好!我告訴你!為了我父母,為了我老婆,為了我朋友!為了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我就是要讓你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讓你嘗嘗親人死去,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的絕望!”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殘酷的笑容:“黃四郎!這是你應得的!”
就在此時,鄒聞懷突然動了。他猛然抓起桌上的餐盤,往江大衛腦袋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