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知柳駁得管治啞口無言,卻也將方幕林激怒。只見他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憤怒地呵斥道:“吳知柳!誰不知道你跟許望秋是一伙,你早就被許望秋的糖衣炮彈給腐蝕了!你一個黑五類能夠讀大學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不思考報效祖國,卻想著資本主義的東西,你對得起國家嗎?許望秋犯了嚴重錯誤,部里面已經要求要嚴肅處理,我看你還是懸崖勒馬,跟他劃清界限,否則是沒有好下場的!”
吳知柳出身不好,聽到方幕林這么說,臉色有些發白。他正要開口反駁,許望秋用力拉了一下他,沖他使了一下眼色,讓他不要再說了。吳知柳見狀便閉上嘴巴,瞪著方幕林坐下了。
方幕林見吳知柳坐下,也不再和他糾纏,繼續組織學生會的人對許望秋進行批判。
針對許望秋的批判和揭發可以說是方位的,有人批判他的作品充滿資產階級思想;有人批判穿著奇裝異服,追求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還有人說他生活腐化墮落,不知道艱苦樸素,整天大魚大肉,拉攏腐化同學。
“許望秋,你看看自己,還有當代大學生的樣子嘛?你看你穿的,又是牛仔服,又是牛仔褲的,你這是在宣傳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我問你,艱苦樸素還要不要了?穿著這樣的奇裝異服能吹響向四化進軍的號角嗎?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貪圖享樂,誰還會用心建設我們的國家?”
“許望秋在改革開放形勢一片大好的今天,按耐不住反革命野心,公然從陰暗的角落里跳出來扇陰風點鬼火,散布靡靡之音,宣傳資產階級思想,唯恐天下不亂,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姓許的!你趕緊站起來!趕緊低頭認罪!”
幾個學生會干部批判完,方幕林抬眼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落到了田狀狀身上。他知道田狀狀跟許望秋他們互不待見,矛盾深重,就點了田狀狀的名:“田狀狀,你起來說說。”
田狀狀站起來看了許望秋一眼,開口道:“我不喜歡許望秋,不喜歡他的觀念,不喜歡的他的作品,對他搞的東西也不感興趣。我知道他在搞音樂會,但音樂會的內容是什么,有什么歌曲,我都并不清楚。太祖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真的沒什么好說的。”、
北電上上下下都知道田狀狀跟許望秋不對付,互相看不順眼,都以為田狀狀會落井下石,抓住這個機會猛踩許望秋,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許望秋到沒太感到意外,田狀狀就是這樣的人,為人比較清高和驕傲,但有自己的堅持。他可能看不上你的東西,不和你往來,但他絕 對不會害你,他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方幕林狠狠瞪了田狀狀一眼,目光落在陳凱哥的身上:“陳凱哥,你起來說!”
陳凱哥緩緩站了起來,看看田狀狀,又看看許望秋,深吸一口氣,大聲吼道:“許望秋你給我記住,你是我的對手,我一定會打敗你。但是在我打敗你之前,我不準你被別人打倒。所以,不管怎么樣你都要繼續拍電影,千萬不要放棄,你聽明白沒有?”
現場觀眾目瞪口呆地看著陳凱哥,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都不由肅然起敬。這不是在批判許望秋,而是在支持他,讓他不要被打垮了。陳凱哥平常提到許望秋總是各種諷刺,說他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沒想到這個時候能站出來支持許望秋,這家伙是條漢子!
劉林他們也都吃驚的看著陳凱哥,他們都很討厭陳凱哥,覺得這家伙渾身透著一股酸勁,是假清高,但現在他們都覺得陳凱哥酸是酸了點,但他有文人骨氣,是真正的爺們兒。
許望秋也非常驚訝,沒想到陳凱哥會這說。陳凱哥跟田狀狀有些類似,帶有文人的清高,不過陳凱哥沒有田狀狀那么執拗,在為人處世上更加靈活。按照陳凱哥的個性,他應該明哲保身才對,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許望秋一直不是很喜歡陳凱哥,對陳凱哥的一些行為看不慣,比如張一謀的《紅高粱》拿獎后,陳凱哥跑去跟英國著名影評人托尼雷恩說,那片子太商業,哪里好了?但現在他對陳凱哥真的有些欣賞了,畢竟在這個時候出來幫自己說話,是要冒風險的。
許望秋微笑著沖陳凱哥點點頭,對他的支持表示感謝。
方幕林目光落在了謝小晶的身上,開口叫道:“謝小晶,你起來說!”、
謝小晶看看方幕林,又看看許望秋,突然彎腰捂住肚子,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方主任,我昨天吃東西吃壞了肚子,今天鬧了一天肚子,我必須上廁所!”說著他捂住肚子就往外面跑,嘴里哎喲哎喲的叫喚著。
在場學生都知道謝小晶是裝的,而且他裝得特別假,頓時笑成一片。
就在此時,許望秋站了起來,看著方幕林淡淡地道:“方主任,你們批判我半天了,現在是不是該我說幾句了?就算審訊犯人,也應該給他辯白的機會對不對?”
方幕林冷哼一聲道:“你說,我就不信你能說出呼來。”
許望秋輕笑道:“在運動的時候,我看到過批斗別人;沒想到運動結束了,我竟然體驗一把被批斗的感覺。我這個人膽子特別小,你們這么多 人批判,我這心啊,真的拔涼拔涼的。走進新時代音樂會是歌頌改革開放的,歌曲大多是歌頌改革開放后的新面貌的,但你們卻非要抹著說這些歌曲是靡靡之音,是資產階級思想,我覺得你們這是對改革開放成果的否定。”
說到這里許望秋咧嘴笑道:“昨天我給太宗他老人寫了封信,請他老人家聽聽走進新時代音樂會的歌曲,聽聽是不是靡靡之音,是不是有資產階級思想。如果他老人家說我們的音樂是靡靡之音,說有資產階級思想,那我絕無二話,絕對低頭認罪。信已經托人交給辦公廳的同志了,相信很快就會有回音的!”
現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許望秋會這么干。
許望秋看看房幕林,又看看唐自清,淡淡地道:“其實今天到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走進新時代音樂會沒問題,不是靡靡之音,也沒有資產階級思想。被批判的真正原因就是我得罪了胡清明,他跟他的狗腿子對我打擊報復!”
方幕林的一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憤怒地咆哮道:“許望秋!你給我閉嘴!”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道:“為什么不讓人家說話?太祖說過,讓人說話,天不會塌。”方幕林咆哮道:“你給我閉…”他后面的話沒有說完,就生生咽下去了。因為說話的是不是別人,是學校書記陸夢。他趕緊賠笑道:“陸書記,我不是…”
陸夢沒有理方幕林,他根本不贊成搞這樣的事,也不覺得走進新時代音樂會有問題,只是胡清明非要搞這樣的活動,他不能不聽。不過他知道王嵐西極其看重許望秋,也知道今天的批斗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現在聽完許望秋的話,陸夢覺得也許能借這個機會將唐自清趕走,讓學校恢復正常。他看著許望秋,鼓勵道:“望秋,有什么要說的,你就繼續說,誰也不能剝奪你說話的權利。”
許望秋非常尊敬陸夢,當初拍《鋤奸》就得到了他的支持,沖他鞠了一躬,開口道:“小時候,我經常溜進蓉城的大學,到學校圖書館找書看。對我來說大學是非常神圣的,可是說是我的精神家園。一年多前,當我們走進北電校園的時候,不少同學覺得失望,覺得學校太破了,我覺得還好,畢竟大家是來讀書,不是來享福的。不過我相信所有人跟我一樣,當我們真正成為學校的一員,當我們佩上北電校徽,每個人都有被選擇的榮譽感和莊嚴感,因為這里是我們心中的圣地。這里中國電影教育的最高殿堂,無數學生走出北電,成為中國電影的中堅,在中國的大地上傳播電影的種子。我們為成為北電的 學生而感到驕傲,也希望將來離開學校,能讓北電因為有我們這樣的學生感到自豪。”
現場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聽著,這話說到他們心里去了。他們就像許望秋講的這樣,帶著憧憬和希望走進了北電校園。
許望秋早已經想好對策,昨天進城后又得到了王嵐西支持,現在他毫無畏懼,聲音如同刀鋒一般銳利:“北電校訓是‘尊師重道,薪火相傳’,可現在堂堂北平電影學院院長不問真理,不辨是非,甘心成為別人的走狗,哪里有道可言?堂堂教務處主任想的不是教書育人,想的不是保護自己的學生,想的卻是把學生批倒批臭,試問如何薪火相傳?堂堂中國電影的最高學府變成這樣,真是可悲!可憐!可笑!可恥!”
北電很多老師聽到這話微微嘆息,他們心里都不支持這場批判會,覺得走進新時代音樂會根本就沒有問題,這樣搞真的會把學校搞亂。北電的大部分學生都微微搖頭,也都覺得搞這樣的批斗太過分了,簡直像運動又回來了。
唐自清、方幕林,以及那些起來批判和揭發許望秋的學生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許望秋亂拳打死。
許望秋微微嘆了口氣,提高嗓門道:“北電曾經是我的精神家園,但現在這個精神家園已經不存在。現在的北電是骯臟的,是丑陋的,是不值得尊敬的!我不愿意在這里呆下去了,我害怕再帶下去會像詩里寫的那樣,什么也不相信了。不相信規則能戰勝潛規則,不相信學場有別于官場,不相信學術不等于權術,不相信風骨遠勝于媚骨。這是質疑一切的時代,是任何神圣的東西都可以被摧毀的時代,但我堅信我們依然需要信仰。我不希望自己的激情和夢想磨滅在這里,所以,從今天起我從北電退學!”
許望秋拿出退學申請,神情從容地走到張克面前,把申請交給他,并沖他鞠躬,又沖在場老師鞠躬,然后轉身向食堂門口走去。
天才一住三五第一35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