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影廠給許望秋他們派了一個叫孫旺泉的制片主任,負責劇組的管理工作。這個時代的制片主任相當于后世的制片人,負責電影的拍攝計劃和預算,劇組的人、財、物都歸他們管。要是制片主任不批錢,再牛的導演也只能抓瞎。
第二天上午,許望秋和張克在孫旺泉帶領下到魔影廠各個車間走訪,與廠里的各個部門溝通,尋找合適的工作人員;而謝非、曾練平和任杰老師則繼續勘景。
鋤奸是民國戲,而拍民國戲就涉及到服裝問題。本著節約的原則,許望秋他們覺得如果魔影廠服裝倉庫中有合適的服裝,那就用現成的。如果找不到合適的,那再讓劇組的服裝組專門做。
電影廠都有專門的服裝倉庫。一部電影拍完,電影中的服裝便會放進服裝倉庫中保存。如果以后拍類似的電影,就可以拿出來再次使用。這個時代國內女明星都買不起高檔服裝,出國訪問的時候,也往往是在服裝倉庫借衣服來穿。
許望秋他們來到服裝倉庫,發現里面的服裝有不少被蟲蛀了,有些由于年代久遠已經破舊不堪。許望秋看著這些服裝微微嘆息,這些服裝是一部電影史,敘述著魔影廠的昨天和今天,每一件背后都能挖掘出精彩的故事,現在卻變成了這般模樣,實在太可惜了。
不過這也沒辦法的事,在運動時期連電影人都朝不保夕,更何況服裝道具了。這些服裝能保存下來都算幸運的了,很多解放前的電影膠片直接被當成四舊燒掉了。以至于改革開放后,中國電影資料館想要找解放前的電影膠片,在國內根本找不到,只能到海外去搜羅。
鋤奸這部戲花錢的地方非常多,必須精打細算,能省的地方就必須省。電影主演穿這些被蟲蛀的服裝肯定不行,但挑一些壞得不是特別明顯的服裝給群眾演員穿還是可以的。
在廠里沒轉多久,時間就已經十二點了。許望秋他們到食堂吃了頓飯,然后直奔特技車間。他們找到了特技車間負責人戈詠良,商討煙火特效的問題。
戈詠良是魔影廠特效方面的專家,與北影廠的張爾瓚齊名,在中國特效圈內有“南戈北張”的說法。其中南征北戰、林則徐等電影的特效都是由他牽頭完成的,并先后參與研制中國第一臺光學印片機、鈉光幕活動遮片攝影洗印、變焦距接景中心云臺、藍銀幕活動遮片攝影等特技新工藝和新器材的開發。
如果能由戈詠良負責鋤奸的特效,那無疑是最理想的,但他已經接了楊延晉的苦惱人的笑,遺憾的錯過了。不過戈永良跟張克是熟人,而且鋤奸又是魔影廠的戲,自然不會有任何保留,便將煙火師陳永泉介紹給了鋤奸劇組。
陳永泉四十多歲,是個看上去氣質頗為儒雅的中年男人。陳永泉知道張克是電影界的老前輩,對他十分客氣:“張前輩,能跟你合作非常高興。”
張克笑著和陳永泉握了握手:“這次鋤奸的特效工作就要麻煩你了。”張然指著身邊的許望秋道:“這是許望秋,鋤奸將由他和我們學校的謝非老師聯合執導。”
陳永泉聽到許望秋是鋤奸的導演不由一怔,心想這還是個毛孩子啊,讓個毛孩子做導演,簡直是亂彈琴嘛!他沖許望秋微微點頭道:“望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這么年輕就做導演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陳師傅,幸會幸會。”許望秋聽陳永泉的口氣有不屑之意,知道他是覺得自己太年輕了,還是笑著道,“我們這部戲對煙火要求非常高,難度也比較大,沒有陳師傅這樣的專家支持肯定是不行的。”
電影特效不是拍好后才開始介入,而是電影分鏡頭就必須介入,煙火特效更是如此。煙火特效往往會使用炸藥,如果事前沒有溝通好,一旦出了事故是有可能死人的。這樣的悲劇不是一兩起,就連許望秋自己都栽在了煙火上。
簡單寒暄過后,許望秋他們被帶到特技車間辦公室,就鋤奸的特效問題進行探討。戈詠良雖然不會參與鋤奸的特效設計,但他是車間主任,又是特效專家,幫忙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所以也參與了討論。
許望秋取出厚厚一沓資料,放在陳永泉里面前,開始講鋤奸里戰爭戲,以及自己對煙火的要求。他首先講到了對車輛的要求,電影中有個鏡頭是子彈打在轎車上,將車身打出好幾個洞來,所以,他提出讓特效組準備兩個汽車殼子,到時候做彈著點特效。
陳永泉聽到許望秋的要求后,忍不住道:“你們這個要求還真高啊!”
許望秋以為陳永泉是嫌在汽車上布置彈著點比較困難,不解地道:“這個要求不高啊,這種彈著點特效明明很簡單的。”
陳永泉本來就對許望秋頗不以為然,覺得怎么能讓這么個小毛孩當導演,簡直是胡鬧,現在聽到許望秋反駁自己的話,當即眉頭一皺,冷冷地道:“簡單?你覺得簡單是吧,那你告訴我這種特效怎么做?”
許望秋知道陳永泉覺得自己年紀小,對自己不以為然。這個時代電影廠按資排輩特別嚴重,沒有三四十歲想做導演幾乎是不可能的。像自己這樣的小年輕,在專業的技術人員眼中屬于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類型,甚至可能是靠關系才當上導演的。陳永泉看不上自己,是相當正常的。
不過陳永泉并沒有將這種不屑表現得特別明顯,許望秋自然不會說什么。現在不一樣了,對方已經在針對自己了,許望秋不可能裝作沒有看見。許望秋必須維護自己作為導演的權威性,必須維持團隊成員對自己指令的尊重和服從;否則根本就無法維持整個劇組的正常運轉,甚至有被其他人架空的危險。
許望秋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必須進行反擊:“既然你想聽,那我告訴你好了。先在汽車外殼鉆上眼,在里面裝上電爆管,然后貼上膠紙,最后噴上油漆。等油漆干了,汽車看上去完好如新,跟普通車沒有絲毫區別。在正式拍攝的時候,煙火師引爆電爆管,車殼上的油漆被炸開,露出鉆好的孔,看上去就像真的是被子彈打出來的。如果需要營造子彈打在車上,火星迸發的效果,可以設置紅光點,用電橋絲加鈦粉就能夠做出來。”
陳永泉目瞪口呆地看著許望秋,做夢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兒,竟然輕描淡寫的將把整個彈著點流程說出來了。
戈詠良也有些驚訝地看著許望秋,這些東西不是專業的煙火師絕對說不出來,不,現在國內還沒有電影做過這種特效,即使是專業的煙火師在接到任務后都會好好思考一番,沒想到這個小年輕竟然輕易就說了出來。
許望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陳師傅,我說得對嗎?”
這句話實在有點兒打臉地味道,血紅的液體淤積在陳永泉的臉上,他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回丟臉丟大發了,被一個小屁孩給鄙視了!
戈詠良回過神來,看向張克,滿臉驚訝地道:“老張,你這個學生很厲害啊,對煙火相當了解,這種特效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沒想到他竟然輕易就說出來了。”
張克知道許望秋電影知識極為豐富,沒想到他還懂煙火,笑著擺手:“這小子是蘇振聲的徒弟,也算是電影廠的,而且外語很好,沒事喜歡啃外文資料,知識面非常廣。在電影這一塊,可以說是行家里手,不然我們學校也不會讓他做導演。”
戈詠良微微點頭,他最初聽到許望秋是鋤奸的導演時心里也有些詫異,覺得怎么會讓這么個小孩做導演,可能是某位領導的小孩吧,沒想到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不由夸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望秋,你繼續講吧!”
許望秋輕輕一笑,心想都不需要自己解釋,克老都幫我把理由找好了,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講電影里戰爭戲的方案,以及對煙火的要求。
鋤奸有兩場槍戰戲,第一場是鋤奸小隊被敵人伏擊,這場戲特別復雜,其中涉及到房屋爆破,以及手榴彈在近距離爆炸。其中有一場戲是周漢庭準備扔手榴彈,但手臂被敵人擊中,手榴彈掉在地上,發生爆炸。許望秋要求炸點和演員的距離不能超過一米,而且爆炸要和演員共存于一個鏡頭中。
戈詠良和陳永泉聽到這個要求有些吃驚,電影里的爆炸戲用的是炸藥,雖然炸藥威力可以控制,沒有真炸彈那么大,但依然是有殺傷力的。炸藥在距離演員一米的位置爆炸,絕對是要出事!
戈詠良和陳永泉對視一眼,神情凝重地道:“這個效果我們做不出來,炸藥在演員身邊爆炸非常危險。如果非要做這種效果,那必須找八一廠才行,他們的射流爆破技術能做到,射流爆破用的不是火藥,而是氣爆,用這種技術非常安全。”
許望秋頓時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國產電影最早用氣爆技術的是2007年的集結號,而且是由韓國人做的。許望秋父親的朋友參與了集結號,據那位叔叔講,電影用了炸藥,但也使用了氣爆技術,能夠保證20 厘米外的人不會受傷。
現在是1978年,許望秋卻聽到有人告訴自己,八一廠掌握了氣爆技術,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說的射流爆破技術是不是用壓縮氣體替代炸藥和火藥,通過以氣流的沖擊力來模擬爆炸效果?”
戈詠良點頭道:“就是這種技術,原來你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