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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文章發表

  “鐘老,什么風把您老人家給吹過來了?快請進!”許望秋扭頭一看,竟然是鐘惦非,趕緊上前把老人往房間里請,并對劉林他們喊道,“還傻楞著干嘛?趕緊給鐘老搬凳子啊!”

  顧常衛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鐘老,您坐這里。”

  “我到你們學校有事,順道來看看你。”鐘惦棐落座后,取出一本雜志遞給許望秋,白色封面,正中間有個印章似的圖案,里面寫著“電影藝術”;緊接著,又取出一疊錢,“你的文章發表了,這是樣刊和稿費,一共132塊5毛6。”

  許望秋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是給自己送樣刊和稿費的,心里非常感動:“鐘老,怎么能麻煩您把這些送過來呢?您帶個信,我自己去編輯部取就是了。”

  劉林他們見許望秋又拿到稿費了,都興奮地嚷道:“望秋,你真行啊,又有稿費了!”、“又是一百多塊啊!”、“這么多錢肯定得請客。”…

  許望秋沖他們揮揮手:“去去去,我跟鐘老說話呢,別搗亂!”

  鐘惦非抬眼間看到了桌子上的故事板。故事板是美國人發明的玩意,現在還沒有傳到國內來,國內的導演只寫分鏡頭劇本,沒有畫故事板的。鐘惦非沒有見過,覺得這東西像連環畫,但又不是連環畫,不由問道:“你們這是在畫什么?”

  劉林見鐘惦非這樣的大專家都不知道故事板,不由得意地道:“這叫故事板,美國人拍電影會先畫故事板。”說完他吧啦吧啦的給鐘惦非科普什么是故事板,有什么作用。

  鐘惦非聽后覺得故事板是個好東西,不由點頭道:“這是個好東西啊,有了這個東西電影廠對電影拍出來會是什么效果就非常清楚了,拍攝的時候大家也能按照故事板的標注進行拍攝,能省很多事。讓我看看你們的劇本和故事板。”

  許望秋趕緊把劇本和故事板交給鐘惦非,等老人家看,想聽聽他的意見。

  鐘惦非看得很認真,也看得特別仔細,拿著劇本和故事板仔細對照著看。鋤奸無疑是個好故事,但真正讓他心驚的是電影的拍攝手法,全部是運動的,國內還從來沒有電影這么拍過。這是全新的拍攝手法,這小家伙真是敢想敢干啊!

  故事板只畫了前面十多分鐘的內容,但鐘惦非能夠想到后面是什么模樣。當他看完劇本,抬頭微笑道:“你們的想法非常好,我很期待這部電影!”他看著許望秋笑道:“現在大家都在討論中國電影的未來在哪里,有人支持向美國學習,有人支持向歐洲學習;有人支持蒙太奇,有人支持長鏡頭;雙方爭得越來越厲害了,整個電影圈恐怕都會卷入。”

  許望秋知道電影藝術這期特別號面世后,關于電影語言的論戰就會全面展開,整個電影圈都會卷入,呼了口氣道:“其實不管是好萊塢和新浪潮,還是蒙太奇和長鏡頭本身并不矛盾,是可以共存的,只是很多人一吵起來可能就會走極端,恨不得把對方掐死。”

  鐘惦棐聽到這話心里暗暗點頭,我擔心的就是這個,看著許望秋緩緩地道:“我也這么想,有問題大家可以討論,但應該保持理性,不應該走極端。我到你們學校來,就是打算組織一場座談會,邀請電影方面的專家和教授理性討論。你們電影學院是中國電影的未來,我希望你們能聽聽雙方的觀點,好好思考自己以后的路該怎么走。”

  許望秋笑著道:“我們學校學生也分成兩派,我們屬于好萊塢和蒙太奇的支持者,不過我們不反對新浪潮和長鏡頭,我們認為技術和理論都是為電影服務的,什么效果好就用什么。”

  鐘惦棐贊許地點頭道:“你們能這么想是最好的,保持理性真的非常重要。不過你也要做準備,到時候肯定要發言。”

  許望秋記得上一世關于電影語言的爭論長達數年,并涉及電影本體等諸多問題;甚至進入新世紀后周傳基還因為這個問題與北大的沈語冰和尹鴻等人大打嘴仗。

  許望秋相信盡管鐘惦非想讓大家理性討論,但到時候交鋒一定特別激烈,鄭重點頭道:“我會認真準備,不知道座談會什么時候開?”

  鐘惦棐道:“下個月月初!”

  許望秋嬉皮笑臉地道:“沒問題。到時候我來個舌戰群儒,駁得其他人無話可說。”

  正如許望秋所料,在電影藝術特別號面世后,在整個電影圈掀起了驚天巨瀾,幾乎所有電影人都在討論中國電影未來該怎么走。其中許望秋的論電影語言的中國化和張暖忻、李陀的論電影語言的現代化兩篇長文觀點針鋒相對,更是成為討論的焦點。

  北平南小街南竹竿胡同的一棟四合院里,中國左翼電影運動的開拓者夏演正坐在院子里看書。夏演已經七十多歲,身軀枯瘦,有嚴重的白內障,看書必須用高倍眼鏡加上放大鏡。

  “夏公!夏公!”一個年輕人跑進院子,將手里的電影藝術遞給夏演,“你看看這篇文章,論電影語言的中國化。”

  “什么文章啊,怎么讓你激動成這樣?”夏演笑呵呵地道。

  “是一篇關于中國電影未來該如何發展的文章,里面講到了左翼電影,說左翼電影領先于意大利新現實主義,還認為應該我們應該恢復左翼電影的傳統。”

  “哦,那我要看看了。”夏演聽到這話微微一怔。

  左翼電影運動是30年代中國的進步電影運動,對中國電影語言的探索,對中國電影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不過解放后這場運動并沒有得到正確的評價。運動開始后很多左翼電影人更是遭到了批判,電影被說成毒草。運動結束后,夏演以及很多左翼老電影人開始發表文章,為遭到不公正批判的左翼電影申訴,為左翼電影的歷史地位尋求合法性。

  眼前這篇文章跟所有為左翼電影叫屈的文章都不同,沒有提任何政治的東西,而是從世界電影史的角度分析左翼電影的價值和歷史地位,將左翼電影提到了非常高的高度。

  夏演慢吞吞地將文章看完,干枯的臉上有了笑容:“后生可畏啊,有這樣的年輕電影人在,中國電影的未來不用擔心了!”

  那人好奇地道:“夏公,你怎么知道這篇文章是年輕人寫的?”

  夏演輕笑道:“像我們這樣的老人暮氣沉沉,寫不出這樣有銳氣的文章,而且我們寫文章著眼的是中國電影史,這篇文章卻將左翼電影放在了世界電影史去講;還有向好萊塢學習這種說法很大膽,只有年輕人才這么不怕事,才這么敢說。”

  魔都上影廠家屬區一間房子里,第二代導演的代表人物吳永剛坐在書桌前,拿著一本電影藝術慢慢翻看。1934年,吳永剛自編自導個人首部無聲電影神女,一舉成名。神女之后,吳永剛嘗試了兒童片、偵探片、古典戲曲片等題材樣式的影片,但除了“國防電影”壯志凌云外,其它電影反響一般。運動開始后,吳永剛作為“三十年代黑干將”被關進牛棚,1975年被迫退休。運動結束后他重新復出,開始拍電影。

  眼前這篇叫論現代電影語言的中國化文章講到了吳永剛的神女,認為神女把德國表現主義以及法國的先鋒派與中國的現實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是中國無聲電影的扛鼎之作,是中國藝術家對世界電影史所貢獻的最優秀的作品之一。

  看到這個評價,吳永剛笑了,但緊接著眼淚出來了,微微嘆息道:“我拍不出神女那樣的電影了;但你們這些年輕人可以,你們要比我們強才行啊!”

  秀眉電影廠的辦公室里,副廠長張小平拿著一本電影藝術對蘇振聲道:“別人講左翼電影,講中國電影,都是講中國電影本身;望秋這小子卻把中國電影放到世界中去講。這是大眼光,大格局啊!人才難得,到時候你一定要幫忙,把他留在我們廠!”

  徒弟如此厲害,做師父的自然也臉上有光。蘇振聲驕傲地道:“要是他沒兩把刷子,我會收他做徒弟嗎?至于回秀影廠,這是他自己的事,我這個做師父的不好插手。”

  伴隨著電影藝術特別號面世,關于電影語言,關于中國電影未來走向的大爭論真正開始了。電影廠在爭論,學術圈在爭論,北電也在爭論。整個電影圈都卷入了這場爭論中,所有人都在思考中國電影的未來到底在哪里。

  從中國電影資料館看完安東尼奧尼的放大出來,頭昏腦漲的劉林搖頭道:“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太沒勁了,能把人悶死,還是好萊塢電影好,希區柯克比他牛多了。”

  旁邊的陳凱哥聽到這話嗤笑道:“希區柯克的電影毫無思想內涵,根本沒法和安東尼奧尼比。當然了,安東尼奧尼的電影是藝術,沒文化的人是看不懂的。”

  不等劉林開口,趙禁搶先反擊道:“特呂弗說安東尼奧尼的電影讓我覺得無聊,他是如此嚴肅和缺乏幽默感。難道特呂弗沒文化?安東尼奧尼的電影就是難看,如果一個導演的電影沒有人看,思想再高,形式再新又有何用?”

  田壯壯不屑地道:“難道電影一定要市井黎民都看得懂的才叫好電影嗎?難道只有下里巴人才是好的,陽春白雪就是錯的?”

  劉林毫不客氣地道:“對我們下里巴人來說看不懂的電影就是沒有多大價值。”

  陳凱哥冷笑道:“沒文化真可怕。如果沒有安東尼奧尼、費里尼這些先鋒派導演艱難探索,電影永遠不會進步,永遠是幾十年前的樣子。”

  吳知柳反駁道:“說到好像只有先鋒派導演才會探索似的,希區柯克、黑澤明他們難道沒有探索嗎?希區柯克的懸念,黑澤明的多機位拍攝,難道不是藝術探索嗎?”

  許望秋覺得跟陳凱哥他們爭不會有什么結果的,純粹浪費時間,沖劉林他們道:“行了。別跟陽春白雪們吵了,我們下里巴人去吃飯,今天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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