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知柳見識過許望秋的厲害,許望秋對影片的分析對吳知柳來說可以說是醍醐灌頂,讓他真正認識了電影和電影語言。班主任司徒老師也說,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向許望秋請教。現在聽到許望秋說,會看電影的一部頂一百部,吳知柳只覺眼前一亮:“望秋,你趕緊說說,我們該怎么看電影,要怎么才能看得精?”
劉林和顧常衛也急不可耐地道:“對啊,要怎么才能看得精啊?”
張一謀雖然沒有親眼見識許望秋的厲害,但聽劉林他們講過,如果沒有許望秋教他們寫影片分析,很難考進北電。他雙眼緊緊盯著許望秋,想知道該怎么看電影。
周圍很多學生聽到許望秋的話,也都豎起了耳朵,想聽聽怎么才能把電影看精。
“很簡單,你們要學會拉片。”許望秋見吳知柳他們一臉茫然,便解釋道,“拉片就是將一部電影一格一格地看,深度解讀電影,把每個鏡頭的內容、場面調度、運鏡方式、景別、畫面、機位等都紀錄下來,最后進行總結。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看電影亦然。其中特別精彩,特別好的手法你可以記下來,可以用在自己的電影中。”
吳知柳他們幾個似懂非懂的點頭,他們知道什么是拉片了,但具體怎么拉還是比較茫然。
許望秋繼續道:“我聽師父說過,謝晉導演看完偷自行車的人后非常吃驚,說怎么可以這樣拍。于是,他就買門票去魔都大世界,帶著大餅坐在那里看。那個戲是循環放的,他就從第一場看到晚上回去。他天天去看,足足看一個禮拜。他看羅馬11時也是這樣看,一場一場戲做筆記。謝晉導演說,沒什么竅門,就是看人家的剪輯點,看人家怎么塑造人物,怎么做細節。你們對視聽語言接觸比較少,拉好萊塢優秀的商業片比較好。”
劉林不解地道:“為什么要拉好萊塢電影呢?”
許望秋解釋道:“好萊塢電影大多是工業化的產品,敘事目的明確,手法通俗而嚴謹,不過表達方式不具備太多的實驗性,比如最近幾年好萊塢冒了個叫斯皮爾伯格的新秀出來,他的電影就非常工整嚴謹,在視聽語言上幾乎沒有瑕疵,非常厲害。對新手來說,好萊塢電影作為視聽語言入門教程很好。在對視聽語言比較熟悉,有了一定基礎之后,再拉藝術片大師的片子。這時候才能夠體會到大師手法的高明之處。”
許望秋認為學電影跟學毛筆字類似,商業片就像楷書,一筆一劃都是有規矩;而藝術片則像草書,可以天馬行空。學電影就應該像學寫毛筆字那樣,從寫楷書寫起;但中國電影教育從70年代末就走歪了,一來就讓大家寫草書。
寧皓拍完瘋狂的石頭的石頭,北電有老師痛心疾首表示:“寧皓就是童工,過早地被市場剝削了!對于這些年輕導演來說,應該讓他們先拍藝術片而不是商業片。”
這種教育的錯位最終導致中國電影既沒有培養出藝術片大師,也沒有培養出優秀的商業片大導演。當藝術片導演想要向商業轉型時往往非常艱難,根本講不好故事。
迪士尼中國區的負責人曾經對中影的人說,把你的孔繁森故事給我們拍,肯定拍得比你們好。很多中國電影人說到中國電影就會說審查的問題,好像只要把審查放開,他們就能拍出牛逼電影似的。這并不是說審查沒有問題,審查對電影創作肯定有影響;但很多時候審查成了導演無能的借口。說實話,就國內這幫導演導演放開審查也沒戲。
愛情片、小妞電影沒有審查問題吧,但新世紀以后國內有拍出優秀的愛情片或者小妞電影嗎?根本沒有。很多人說中國不能拍科幻片,因為中國拍科幻片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在未來時空還要不要黨的領導?但郭帆用流浪地球把這些人的臉都打腫了。
其實中國電影的最大問題是導演問題,是導演根本不會拍。
為了避免張一謀他們走上前一世的老路,許望秋覺得打好商業片底子,讓他們練好基本功很重要。練好基本功并不妨礙他們拍藝術片,就像練楷書不影響寫草書,不過等到他們想拍商業片的時候,由于有商業片底子,就能夠成功轉換,從而避免上一世拍商業時講不好故事的毛病。
夏剛覺得許望秋的話特別有道理,但讓大家拉好萊塢片子的想法實行起來比較困難,忍不住道:“可是好萊塢片子很少,內參片很少放好萊塢電影。”
許望秋沉吟道:“看謝晉導演的電影也可以,謝晉電影的視聽語言基本上是承襲自好萊塢,仔細分析謝晉電影,你會發現電影的敘事、調度、場面、人物關系,戲劇沖突,都是典型的上世紀30年代好萊塢電影風格,只不過他把好萊塢…”
就在此時,有人對許望秋的話提出了質疑:“許望秋同學,我覺得你思想有問題,動不動好萊塢,還讓同學向好萊塢學習,你這是教大家犯錯誤!好萊塢是什么,那是美國,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說話的男生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提高嗓門道:“大學生向來是資產階級爭奪的對象,各位同學可要站穩立場啊!”
許望秋他們認出說話的男生是美術系的管兵,許望秋他們出身清白,對管兵的話并不在意;但張一謀他們幾個出身不大好的學生聽到這話卻有些緊張,擔心被人說思想有問題。
在這個時代聽,到這種言論并不奇怪,鄧麗君的歌都被稱為******、靡靡之音,有資產階級思想;許望秋一口一個好萊塢,被指責思想有問題并不奇怪。
唯一奇怪的是,這種榆木腦袋的人竟然能考進北電。
許望秋用看白癡的眼光看著管兵,似笑非笑地道:“你知不知道電影是誰發明的嗎?”
管兵義正辭嚴地道:“許望秋同學,我在跟你講資產階級的問題,不要顧左右言它。”
許望秋淡淡地道:“1895年,法國盧米埃爾兄弟研制成出了活動電影機。12月28日,他們在巴黎的咖啡館里,正式向社會公映了他們攝制的火車到站、水澆園丁等12部紀實短片。史學家們認為,盧米埃爾兄弟所拍攝和放映已經脫離了實驗階段,因此,把這一天定為電影誕生之日,盧米埃爾兄弟成了電影之父。”他笑嘻嘻地看著管兵道:“盧米埃爾是資本家,電影是資本家發明,你這么怕被資本主義腐蝕,那趕緊退學吧?”
劉林他們聞言鼓掌大笑:“對啊對啊,電影是資本家發明的東西,你還是不要學了!”、“管兵,你趕緊退學吧!”、“對啊對啊,管兵我支持你退學!”
管兵臉漲得通紅:“許望秋同學,你這是胡攪蠻纏,電影是一種工具,是沒有思想的,而電影內容卻不一樣,電影內容是可要投毒的!”
許望秋滿臉認真地道:“我們學好萊塢就是學好萊塢技巧,對于資本主義思想,我們堅決抵制。錢學森、錢三強這些科學家都是從西方留學,學習了西方先進技術,然后回來建設祖國的。我們就是向他們學習,努力學習資本主義的先進技術,用來提高我們中國電影的水平,這有什么不對的嗎?”
管兵被許望秋說得啞口無言,恨恨地道:“要是將來犯了錯誤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們!”說完,他端著自己的搪瓷碗,怒氣沖沖地走了。
劉林他們見管兵走了,對許望秋道:“望秋,別理管兵那個榆木腦袋,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應該怎么拉片?”、“剛才不是講到謝晉導演嘛,繼續講吧!”、“對啊對啊,繼續講吧!”…
許望秋也不矯情,開始詳細講如何拉片。拉片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分方法無外乎你想要了解什么就拉什么,想了解電影的敘事結構就拉敘事結構,想了解鏡頭語言就拉鏡頭語言,想了解音效設置就拉音效設置。
不過這個時代的北電不像后來,有專門的拉片室,學生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樣一遍又一遍的反復拉。許望秋就建議,如果能夠反復看的電影就從不同的角度拉,如果不能反復看,那就把你覺得特別好、特別牛的鏡頭畫下來,以后可以用在自己的電影中。
陳凱哥他們何等清高,自然不會留下來聽許望秋教大家如何看電影;留下來的基本上是平民子弟,以及胡梅、李少虹這種不懂電影的紅二代。他們聽到許望秋講的東西后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專業人員看電影應該這么看啊!
在場學生對許望秋都大為佩服,一些學生看許望秋的目光甚至充滿敬畏,難怪司徒老師會說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許望秋,果然厲害啊!
許望秋講了將近一個小時,宣布自己該講的都講了,各回各家吧。
回宿舍洗完碗,許望秋和劉林他們幾個直奔學校圖書館。到了圖書館,許望秋到書架前找書。這時張一謀突然壓低聲音道:“望秋,你能不能給我推薦點電影方面的書,開個書單,我抽空把這些書都找來看。”
聽到張一謀這么說,吳知柳馬上道:“也給我開個書單。”劉林他們也都跟著道:“我也要,給我也開一個。”、“給我也開一份。”、“我也想要”。…
許望秋不知道學校圖書館電影方面的書籍有哪些,決定先看看有什么書,再給他們開書單。不然寫一堆學校沒有的,張一謀他們也沒地方找。許望秋目光在書架上慢慢掃過,發現電影方面的書主要是蘇聯,以及歐洲的;主要是中文書,以及少部分英文書。
就在這時,一本名為電影語言的語法的書引起了許望秋的注意,他從書架上取下書翻了翻,確實是丹尼艾爾-阿里洪的電影語言的語法,可惜是英文版的,不過還是鄭重推薦:“這是一本非常實用的書,你們可以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