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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師父

  許望秋回頭一看,一位穿著白襯衫,綠色軍褲的女孩。女孩十八九歲,長得特別像電影歸來中的丹丹,扎著麻兩根花辮,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整個人因為這雙大眼睛顯得特別精神。他頓時笑了:“蘇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蘇白是蘇振聲的小女兒,當初蘇振聲隨天馬廠內遷,除了正在上大學的大兒子,剩下的三個孩子都搬了過來。

  蘇白比許望秋大兩歲,高中畢業后到仁壽插隊。去年國家恢復高考,她從仁壽跑回了秀影廠。蘇白其他功課不錯,就是英語偏弱;而許望秋英語特別好,作為師弟許望秋就幫蘇白補了一段時間的英語,最終蘇白順利考上了北大中文系。

  今年年初,蘇白去北平上學的時候,還特意叮囑許望秋,要好好考,到時候考到北平來。

  “今天下午剛回來。”蘇白看著許望秋笑道:“望秋,你考得怎么樣?”

  “還可以,應該沒問題。”許望秋自信地道,“我也是今天剛回來的,如果我也坐火車的話,說不定能在火車上遇到你。不過我是扒運煤車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一身漆黑,連我妹妹差點都沒認出我來。”

  蘇白大眼睛里閃著好奇:“你怎么今天才回來啊,北電考試不是早就已經結束了嘛?”

  許望秋笑道:“在長安考試的認識結了幾個朋友,就在長安玩了幾天,去華清池泡澡,去看兵馬俑,去華山看日出,玩得簡直都不想回家了。”

  作為中文系女生,作為文藝女青年蘇白對長安有種特別的情懷在里面,頗為羨慕地道:“其實我一直想去長安看看的,可惜沒有機會,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許望秋覺得這根本不是什么事,很容易解決:“要是我考上北電了,開學的時候我們提前走,到長安找我朋友去,讓他們做導游,帶我們到長安玩兩天,然后一起到北平。”

  蘇白對許望秋考大學信心十足:“連我爸都說你是天才,考北電肯定沒問題。”不過去長安玩的建議她卻沒法答應:“我倒是想和你一起走,可是你們新生開學時間比我們要晚半個月,沒法一起走的。”

  兩人邊走邊說,很快進了一棟單元樓,類似于132廠的干部樓。

  來到了三樓的一扇門前,蘇白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蘇振聲在電影界的資歷非常老,名氣也很大,工資是文藝四級,一個月能拿兩百多。房子自然也比許望秋家好得多,不光有專門的客廳、廚房,而且有衛生間。

  在這個時代,房子帶衛生間是非常奢侈的事,普通家庭根本沒有這個待遇;如果誰家能用抽水馬桶,那更是不可想象的事。西川人民在批判江卿生活腐化墮落時,其中有一條就是:“龜兒江卿生活太腐敗了,竟然用抽水馬桶。”

  蘇振聲家的陳設也比許望秋家好得多,屋子中間擺著一張圓桌,鋪著白色蕾絲桌布,上面擺著一個塑料果盤,里面是新鮮的橘子。桌子后面是幾張藤椅,上面罩著白色靠背罩。左邊墻角擺著一盞立式臺燈,旁邊是一個書架,上面整齊的排著各種書籍。

  許望秋家和蘇振聲家是兩個世界,許望秋能認識蘇振聲,完全是因為哥哥許望川。1975年,國內各個電影廠開始恢復生產,秀影廠由于缺乏足夠的人才,除了又從東北電影制片廠,以及八一廠抽調一批技術骨干外,還從蓉城招了一批年輕人。許望秋的哥哥許望川,以及韓山平等人就是這個時候進廠的;他們進廠之后,在廠里的老師傅的帶領下,從照明、場記這些最基層的工作做起,學習電影的相關知識;許望川的工作就是照明,也就是后來的燈光助理。

  許望秋沒事的時候經常往許望川所在的劇組跑,而蘇振聲是故事片室主任,經常會到劇組走走看看;一來二去,許望秋便認識了蘇振聲,并很快以師徒相稱呼。許望秋拜蘇振聲為師,除了跟老頭談得來外,其實也是看中了他的影響和人脈。這個時代關系太重要了,有關系的人可以靠倒賣玉米賺人生第一桶金,沒關系賣五金用品都是投機倒把,電影圈也不例外。

  蘇振聲聽到開門聲,抬頭一看,就看到了蘇白,以及她身后的許望秋。他放下書,摘下眼鏡,板著臉道:“臭小子,考試考完了也不過來給我說一聲,是不是考得不好,不敢見人啊?”

  許望秋走進客廳,到蘇振聲旁邊坐下,嬉皮笑臉地道:“師父,我可是你徒弟,怎么可能考不好。如果我考不上北電,那不是我的損失,而是北電的損失。”

  蘇振聲知道自己徒弟的水平,相信他肯定能考上,但對他的隨意態度不滿,語重心長地道:“望秋,作為導演自信是好事,但不能太過自滿,要是變得剛愎自用就不好了。”

  蘇白替許望秋辯解:“其實望秋挺謙虛的。我剛才問,考得怎么樣,他就說還可以。”

  蘇振聲心想我教育他呢,你打什么岔,沒好氣的對女兒道:“你知道什么呀,不要被這小子看似天真的臉給騙了,他內心狂著呢,其實他誰都看不上的。連謝晉、謝鐵驪這樣的導演他都看不上,你說他看得上誰!”

  作為穿越者許望秋內心確實有優越感,但還不至于看得起謝晉他們,聽到師父這么說,趕緊道:“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看不起謝晉和謝鐵驪導演,他們的電影將好萊塢的經典電影語言用到了極致,水平非常高,只是視聽語言上不夠現代。就像三國演義也沒有現代技法,但我們能說它不好嗎?”

  蘇振聲對蘇白道:“你看你看,我這個師父說他一句,他能反駁我十句。”

  蘇白笑道:“你冤枉望秋,人家還不能解釋嗎?”

  許望秋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師父,你認識北電的張克老師嗎?”

  蘇振聲一怔,激動地道:“認識,怎么,你考試的時候遇到張克了?”

  許望秋點頭道:“對,口試的時候我無意中提到你,他特別激動,還問你是不是活著。”

  蘇振聲手在椅子把上用力拍了拍,欣慰地道:“我就知道這家伙沒那么容易死。”隨后對許望秋和蘇白解釋道:“我跟張克是老朋友,抗戰前我們都在魔都,他是導演,我是演員;抗戰爆發后我們加入了抗敵演劇隊第四隊,張克是隊里的導演,我們一路演戲,一路宣傳,那是革命的友情;他的情況怎么樣,看起來還好吧?”

  1938年1月,東瀛帝國主義侵占華北、魔都、南京等地。為動員全民抗戰,在以國共合作為核心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推動下,成立了以郭沫若為廳長的第三廳,主管抗日宣傳動員工作。8月,在武昌曇花林宣布成立10個抗敵演劇隊、4個抗敵宣傳隊和1個孩子劇團。其中抗敵演劇隊由郭沫若、田漢、洪深主持訓練1個月后,分派到各戰區抗日前線工作。

  許望秋對這些在民族危難時刻放下優渥的生活,奔赴各個戰區宣傳抗戰的前輩們無比崇敬:“看起來狀態挺好的。不過我也沒有多問,畢竟是在考場上遇到他的,也不好問他的具體情況。他也沒多說什么,估計是要避嫌。”

  蘇振聲微微點頭,感嘆道:“聽到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不過要說老朋友的話,北平電影學院還有一個,就是周明。1965年他從天馬廠調動北平電影學院擔任副院長,之后運動就爆發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許望秋見師父記掛老朋友,便道:“師父,到時候我一定幫你打聽打聽。”

  蘇振聲見許望秋這么說,沉著臉嚴肅地道:“我是不愿意你們去麻煩他們的,但你都進北電了,也沒什么說好的。等你到了學校有事可以去找這兩位伯伯,沒事千萬不要去麻煩他們。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能給他們丟臉。你是我徒弟,他們肯定會關照你,但你要記住,這跟你沒關系,這是我們的事兒。”

  許望秋馬上道:“放心吧,師父。沒事我絕對不會去麻煩他們的。”

  蘇振聲臉上的嚴肅退去,露出溫和的笑容:“行了,不說這些陳年舊事,還是說電影吧。你在發表在人民電影上的文章我看了,你說得很對,這部電影不管劇本,還是導演,還是其他環節都有問題,而最大的問題是不真實。我們廠里劇本和電影也都是這個毛病。”

  許望秋點頭道:“不只大河奔流,現在國內的電影都有這個毛病,甚至人民文學上的文學作品都有這個毛病,說話拿腔拿調,不像生活中的人,又做作又虛假。”

  蘇白聽到許望秋有文章發表在人民電影上十分吃驚:“望秋,你行啊,在人民電影上發表文章了。”又對蘇振聲道:“爸,家里有人民電影嗎?我看看望秋寫得怎么樣。”

  人民電影只面向單位,不售個人,也不接納個人訂戶,蘇振聲自然沒法訂,但秀影廠圖書館有兩本,蘇振聲看到許望秋的文章后,便借了一本回家。他起身將書桌上的人民電影拿過來,遞給蘇白,笑著對許望秋道:“我覺得大河奔流的想法很好,通過幾家人的命運來展現時代變遷,但人物沒有寫好,主角李麥帶有明顯的三突出特征,根本不像三十年代的農村婦女。主角都是虛假的,都不可信,那整個故事怎么立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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