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門,大碼頭,迎官接圣!
朝天門是巴縣所有城門中規模最大的一座,位于川江和嘉陵江交匯處。
這里自古便是巴縣乃至重慶府的門戶之地,達官貴人和到川東道上任離任的官老爺都是從這個碼頭進出。而城門開設的方向又正對著前朝的帝都——江寧,是官老爺們接皇帝圣旨的地方,而皇帝又為“天子”,“朝天門”故此而得名。
韓秀峰三人穿過上書有“古渝雄關”四個大字的城門,一口氣跑到江邊,一眼望去全是船,全是忙碌著上貨卸貨的腳夫,還有許多專做腳夫生意的小販,甚至有幾個光著屁股的纖夫,都到府城了還不趕緊穿衣裳,難怪江邊的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總是罵他們不要臉。
“四娃子,四娃子,是你嗎,我在這兒呢!”
正往川江上張望,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韓秀峰回頭一看,急忙迎上去問:“八爺,是我,您老有沒有見著銅天王?”
“沒見著,沒到呢,這幾天我一直在碼頭上幫你盯著。”八爺顫顫巍巍的迎了上來,走到跟前了卻不敢靠近,竟帶著幾分拘束地說:“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樣,剛才差點沒認出來,四娃子,你現而今也是老爺了!”
韓秀峰反應過來,連忙上去攙扶著他笑道:“啥子老爺,這不是還沒補上缺嘛,就算能補上您老還是我八爺。”
“別這樣四娃子,沒補上缺你一樣是老爺,這會折我壽的!”八爺嚇得趕緊把韓秀峰的手推開,想想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我身上臟,可不能把你這身官服也弄臟了。”
韓秀峰不禁笑道:“好吧,我扶您老怕折壽,讓柱子扶總可以吧?”
“算了算了,讓他離我遠點,他更不能扶。”人老了就怕死,八爺見著柱子跟見著鬼似的,嚇得急忙往邊上躲。
柱子忍不住嘀咕道:“八爺,你都七十了還怕個啥,就算今天咽氣你的喪事也叫喜喪!”
“你個龜兒子,敢咒我死,看我不打死你!”八爺急了,掄起拐杖就要打。
柱子一邊躲一邊笑道:“八爺,你看著點腳下,真要是摔死可別怨我。再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能過到七十比那些個大老爺都有福,你還想咋樣,再活真要成精了!”
“成精就成精,我還想再活幾年呢!”
別人這么說八爺一定會生氣,柱子這么說八爺不光不會真生氣反而有幾分得意,因為幾年前他生過一場大病整個人都不行了,姜六讓大頭去喊柱子過來準備幫著收斂,準備幫著操辦喪事,結果柱子一到他老人家的病竟緩過來了,一直活到了今天。
所以在別人看來柱子很晦氣,在他老人家眼里柱子卻是個福星,這幾年每次見著都會斗嘴,柱子一見著他總問咋還不死,而他老人家罵歸罵打歸打,但一轉身就跟人顯擺他老人家福大命大連閻王爺都要給幾分面子,不讓黑白無常急著來帶他走。
韓秀峰早見怪不怪,看著江面自言自語:“銅罐驛離這兒不遠,咋還沒到呢!”
“可能被啥事耽誤了。”提起正事八爺顧不上再收拾柱子,拄著拐杖氣喘吁吁地說:“運銅的那幫龜兒子你又不是不曉得,銅罐驛是水驛,碼頭也不小,往來的貨船不會少,他們一路敲詐勒索,咋會錯過這訛人錢的機會。”
“船家又不是瓜娃子,沒能避過的沒辦法,能避開的還不避遠遠的,他們就算在銅罐驛呆到過年也訛不到幾個錢了。再說銅斤啥時運抵京城是有期限的,他們不敢為了訛錢延誤太久。”
“是啊,可他們咋還沒到呢。”八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穿上官服就是不一樣,平日里見著都嘻嘻哈哈打招呼的腳夫們紛紛避讓,碼頭上竟因為他們三人到來空出一片地,八爺很高興很興奮,恨不得在碼頭上討生活的腳夫們和船上的那些人全曉得韓秀峰這個官老爺是他老人家看著長大的,對他老人家很尊重。
韓秀峰卻有些不習慣,轉身道:“八爺,這兒風大,讓柱子在這兒盯著,我們去六哥的涼棚坐會兒。”
“也好,你不提我差點忘了,爐子上燒著水,趕緊去,可不能把壺燒干掉。”
人活在世上不就圖個臉面嗎?
潘二能理解八爺此時此刻的心情,笑道:“八爺,四哥扶您老擔心折壽,我是四哥的長隨,不是官老爺,我扶您老沒事。”
“好好好,以后四娃子就靠你幫襯了。”
“應該的,應該的,您老慢點。”
朝天門碼頭有兩個涼棚,一個有戲臺子那么大,一個比一間屋還小。
巴縣城是山城,三面環水,交通主要靠水運,沒有十里亭、八里亭那樣的地方,官老爺們只能在江邊迎來送往,大的那個涼棚就是官老爺們恭迎圣旨和恭迎恭送上官時呆的地方。
韓秀峰雖身穿官服卻沒想過去大涼棚,而是同八爺潘二一道來到姜六的小涼棚。
大老爺們有官署,姜六雖不是官也不是吏但也幫衙門管事,他是朝天門碼頭的夫頭,要管幾百乃至上千號在朝天門碼頭討生活的川幫腳夫,自然不能沒個管事的地方,而眼前這個小涼棚就是他平時的“辦公之所”。
棚子里很簡陋,只有一張又臟又舊的八仙桌和四條同樣臟同樣舊的大凳,角落里靠著幾十根棍棒,一看就曉得是用來跟茶幫打架的。
八爺把燒得只剩下一點點水的茶壺擰下爐子,隨即手忙腳亂地找抹布擦桌子擦大凳。
坐下看不清江面,韓秀峰根本沒想過坐,站在涼棚前沉吟道:“我曉得銅天王咋還沒到了,他們是擔心把碼頭上的船給嚇走。要是沒猜錯,他們會在天擦黑時到!”
八爺年紀大了但耳朵沒聾,竟下意識問:“這咋辦,四娃子,要不要我叫人去知會下那些個船家?”
“相熟的知會下,不熟沒打過交道的就算了。”
“也是,又不認得,貨又不給我們背的那些個船家貨主與我們何干,被訛活該他們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