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年——
卻說金蟬子一行離了祭賽國,再過本缽國,冬去春來又是一年,草芽遍地綠,柳眼滿堤青,一嶺桃花紅錦浣,半溪煙水碧羅明,幾處園林皆綠暗,一番風雨又黃昏。
那西海四公主敖寸心原本當這西行乃是沿途斬妖除魔,降鬼捉怪之旅,還頗有期待,不想近半年來不曾遇到任何妖邪攔路,頗為無聊之下便找敖烈抱怨。
敖烈無奈道:“白晶晶與珍珠不提,單是見我們西海三名龍族在此,妖魔中稍有靈智者便會望風而逃,豈敢前來尋釁?若有足以鎮住我等三人的大能,亦無可能來欺負小輩。”
敖寸心道:“那便想法令這禿子加快行程?從此地到西天,若騰云駕霧,頂多需三五日吧?看他目前架勢好像要走三五年。”
“我知道~”敖玉舉起雙手,聲調軟軟:“金蟬子肉…肉肉的,沒辦法騰云駕霧~”
“…是肉眼凡胎。”正在用小魚干投喂她的白晶晶在旁無奈說道。
珍珠未作出反應,繼續在前方開路——用大盾拍平沿途坎坷。
“那頂多是法術搬運無效而已,”敖寸心略想想,而后道:“不如你現了本相載他?”
“阿彌勒佛,”金蟬子立刻應道:“此議甚佳!”
“想都別想!”敖烈也同時回應。
“…”眾人靜默,只剩敖玉咀嚼小魚干的聲音。
“啟稟公主,”一名骨面仆從出現打破寂靜,向白晶晶匯報道:“斥候回報,方圓數十里內僅有一處山村,若要趕去時恐怕已經夜深,不如公主稍事休息,吾等立刻原地建房。”
“去建吧。”白晶晶令骨面仆從退下,回身扯住金蟬子所乘馬匹令其止步。
金蟬子翻身下馬,就近找了塊大石鋪上蒲團打坐誦經。
“若非總需曉行夜宿,這行程至少還能再快一倍有余。”敖寸心望著他道。
“詳細情形不便說明,”敖烈搖頭:“為兄只能說,目前此速度是最適合的。”
“哦?”西海四公主盯著三太子若有所思,但一時不得要領。
“三太子,”因一行人決定停下宿營,前方開路的珍珠亦回轉了過來,手中提著什么物件:“我在前方發現…”
呼唰——
如同越過了某條界線,巡海將軍手中“那物”驟然燃燒起來,只一眨眼工夫便直接成為灰燼紛紛散落。
“…一頂斗笠。”珍珠將將把話說完。
“在它燒起時,我便知那是某種衣物裝飾了,”敖烈搖頭:“目前來說,即使是從天庭討來的仙家首飾也無法幸免于難,真正的仙衣神鎧我又不便拿來給你試。”
“我穿自己的殼鎧即可,”珍珠道:“此物風格常見于山賊劫匪,附近山林中大概有強人巢穴。”
“強人?”白晶晶抬手喚出一名削瘦的骨面仆從進行詢問。
“稟公主,方圓百里之內并無強人巢穴,”那骨面仆從頓了頓:“除非那山村便是他們的居所。”
“人,不能吃。”敖玉顯得興趣缺缺。
“阿彌勒佛,”金蟬子道:“莫非強的不行,便來弱的?僧道精怪不成,便來凡人?”
敖烈知曉金蟬子來歷,白晶晶也隱約猜出,兩人面面相覷,若是當真來一伙凡人強盜,不識仙凡,不辯龍威,動起手來,一個沒收住可就是一條性命。
畢竟,目前這一行人看起來無甚威懾力,看上去就像一對富家姐妹帶了兩個衣著古怪的侍女,外加一名精干護衛,還有個不知為何混在一起的和尚。
那邊廂敖寸心還道“什么強盜!若是敢來,一記‘無影刀’便盡數砍了!”
殺自是不能殺,但若是現出原形將他們嚇跑,日后傳出去,西海龍國怕是要成為笑柄——三個太子公主在場竟奈何不得一群凡人強盜?
“令斥候們散開,在更大范圍內巡邏,”白晶晶向那骨面命令道:“遇到強盜接近便進行捉拿捆綁,但切勿傷他們性命。。”
“遵命。”那削瘦骨面應聲后遁入暗影,而后又有十數名壯碩骨面浮現,開始砍樹砸石修建房屋。
暫且,只能這么做了,敖烈略顯憂慮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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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不提金蟬子一行蓋屋休憩,單說這山中,確實有一伙強人,卻并非那山村所屬,他們原本只是路過,棲息于某處隱秘山洞,準備明日便轉頭向北進發,不料接近入夜時,負責望風者悄悄趕回,說是有一樁大好事。
“什么好事?”強人頭領是個年過四十的壯漢,滿臉橫肉,身材高大,從簡陋皮甲中可看出他身上的諸多傷疤,手提一把大環刀:“若是劫道剪徑之事,日后也不必再提。”
他們原本嘯聚于車遲國深山中,只因某次劫掠了一座小村,便被那國中武僧打上門來,所幸他們當時并未殺傷人命,故而那些武僧亦不曾趕盡殺絕,只是在奪走其積攢贓物后強令他們或者離開車遲國,或者跟他們去寺中做苦力。
若是愿意做工,又為何會落草為寇?頭領便帶著一眾部下離開車遲,從南方月陀國繞路,最終抵達本缽國中。
由于東方四國常年交戰之故,附近民風極其彪悍,若他們走入一個村莊大喊“我等乃是強盜!將財物全都交出來!”,村民卻不會像以前在車遲時那樣驚呼逃散,多半會各自抄起武器農具與他們決一死戰。
沒奈何,頭領及其手下便從“強盜”轉為“盜賊”,專門偷取城鎮財貨,而后才驚訝發現,原來他們數年間根本入錯了行。
借助陰影、視野死角,乃至守衛分心時產生的盲區,一眾盜賊甚至能潛入官府倉庫。
然而由于人生地不熟,即便得到了奢侈品也無從出手,于是專門找武庫糧倉盜取裝備與糧食,不料因此被城鎮武尉以為有內奸通敵,大量軍伍封城搜捕,一眾盜賊不得不再次轉移。
此時,據說祭賽國曾經丟失的佛寶重現,四國紛紛罷兵,于是捉拿他們的官兵愈加多起來,首領及手下不得不最終一路逃出國境。
荒無人煙之地,便是他們搶劫偷盜的本領再高,也無用武之地,野外生存,探索叢林,就地取材,人盡其職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
不久前,他們途經山村借宿,原本準備在離開前卷走村落財富,不料卻遇到一群受傷豹子精將山村團團圍住。
凡人豈能與妖怪抗衡?首領本著拼死一搏的想法率領手下及山民抵抗,而后發現他們徹底入錯了行。
因為平時要么偷盜搶奪,要么狼狽逃竄,根本不曾有正面作戰的機會,等到此時退無可退,逃無可逃的絕境中,與那些豹子精正面對決時,首領才恍然發現自己竟然頗具帥才,而一眾手下皆是杰出軍伍。
一眾手下進退有度,守望相助,互相配合之下竟抵御那些豹子精無法攻進山村,搭配山民強弓利矛與地勢之利,從黃昏殺至清晨,數百豹子精傷亡大半,最終退走,而一眾手下及村民至多重傷,連致殘者亦無。
若是此時被車遲國或本缽國的追兵見到,多半也認不出這一批隱約成軍的草莽是他們曾經追拿的犯人。
“我等如此之強,何須仰人鼻息?”那首領離開山村時志得意滿道:“聽聞此地以西數千里尚無人治理,我等便是在此開國稱王又有何不可?”
“然而你沒有國民。”當日那山村村長嘲笑他道。
“本王便捉你當國民!”首領怒道。
“哦?”村長因之前并肩作戰之故,對此卻無甚抵觸,只是寫了幾個字道:“這是附近地名,若你認得這些字,給你當個宰相又有何妨?不然連國號都起不出的國王要來何用?”
首領看時,只見那幾個字乃是“麒麟山,獬豸洞”。
首領踟躕半晌,卻只認得“山,洞”兩字,又不敢念出“鹿鹿山,解犬洞”丟人,最終大怒拂袖而去。
此時,他及一眾手下便正在這“解犬洞”中休息。
“非是劫道,”那報信手下道:“打東邊來了一支仙家模樣的隊伍,不若請來認認那副字,再為我們起個國號。”
“請…不,我親自去,再叫上所有人一起,”首領昂然起身道:“若是天上仙家,正好彰顯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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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么回事?”壯碩骨面將臨時房屋蓋到一半時,數十斥候骨面押著數百草寇來到宿營地附近,敖烈見到頗為詫異。
“稟告三太子,”那領頭骨面道:“這批山賊浩浩蕩蕩沖下山來,說要請諸位太子公主前去做客,我等正與他對峙,卻見一陣紅云叫著‘毒物、害物’飄過后,這批人盡數軟倒,只得全數押將過來。”
“當,當真是做客!”那頭領模樣的壯漢大聲自辯道:“我等欲在此開國稱王,特來請諸位仙家起個國號!”
“哦?”敖烈忽略掉同伴們向那草頭王看去的同情目光,望了望興建到一半的房屋頂梁柱,道:“那便叫‘柱子國’罷。”
“朱紫國?好名字,多謝這位仙家。”那頭領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