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于李恪而言已是無用之人,殺之或留之都已無礙大局,倒是對于李泰,李承乾是他的嫡親兄長,只要他還在一日,李泰就只能是長孫皇后的次子,在李世民的心中也會再弱上一籌。
留一個無用之人的性命去制衡一個對自己的威脅的李泰,李恪又何樂而不為呢?
而就在李恪在灞橋送別李承乾的時候,一場關乎李恪命運,關系李世民諸子命運,甚至是關乎大唐國運的朝議正在立政殿如期而至。
國不可一日無儲,李承乾謀反被廢太子位已有數日,如今太子之位空懸,為安朝堂和百官之心,新的太子人選務必早定,而今日的朝議便是為了此事。
太極宮,立政殿,皇帝李世民,尚書左右仆射房玄齡、杜如晦,侍中魏征,中書侍郎岑文本、于志寧、特進蕭瑀、李靖,并司徒長孫無忌,吏部尚書高士廉、禮部尚書王珪十位重臣正在立政殿中端坐,面色凝重。
“因謀逆之罪,承乾已廢,今日便當流放黔州,東宮既廢,太子之位不可不定,故而今日朕特傳召幾位來此,商定此事。”李世民坐在上首正中的主位之上,當先開口對朝中眾卿道。
殿中眾人,誰不是在朝中沉浮十多年的人精,他們一至此便已經知道了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開口提及立儲之事,他們也不會覺著訝異。
殿中的眾位大臣大多分作四類,其一是相對中立的,諸如房玄齡、魏征兩人;其二是與廢太子李承乾交好的,諸如長孫無忌、于志寧、高士廉;其三是和李泰交好的,只有身兼魏王師的禮部尚書王珪。
當然,其中也不乏和李恪交好的,那便是岑文本、蕭瑀,另外受李恪救命之恩的杜如晦和算是李恪半個業師的李靖兩人也和李恪走地頗近。
李世民之言方落,眾臣便齊聲道:“臣等愿聽陛下吩咐。”
李世民聞言,點了點頭道:“朕欲立儲,然儲貳之重,系國之安危,正所謂立嫡、立長、立賢、立能,朕之諸位嫡子中以楚王李恪最是賢能,戰功卓著,又頗得百姓人望,是為立儲之不二之選,眾卿以為如何?”
李世民諸子,其中嫡子不過四人,長子李承乾已廢,幼子晉王李治尚是孩童,能為儲君人選的不過只有楚王李恪和魏王李泰兩人而已,而兩人之中無論人望、才干還是功勛,李恪都遠非李泰能夠相比,故而李世民首倡李恪也是應當。
李承乾已廢,長孫無忌也打定了主意暫避李恪鋒芒,故而長孫無忌、于志寧兩人聽了李世民的話也都悶不做聲,至于魏王李泰和李恪相差甚多,就是魏王師王珪自己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去否決李恪,轉而舉薦李泰,故而也閉口不言。
殿中局勢如此,眼看著若無人異議,李恪便將問鼎儲君之位,但就在此時,一個看似與這場儲位之爭無關,意料之外的人突然開口了。
“啟稟陛下,臣以為立楚王為儲甚是不妥,還望陛下三思。”李世民話音落下未久,侍中魏征突然出列,對李世民道。
魏征出列,李世民眉頭微皺,岑文本的心里也多了一絲不安,岑文本跟隨李恪最早,也是李恪的恩師,李恪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中便不乏岑文本相助,可以說岑文本便是李恪麾下的中流砥柱。
岑文本今日也早有準備,他不怕長孫無忌開口、更不怕王珪發難,因為他們都帶了私心,有私心便有破綻,岑文本便可對癥下藥,他擔心的就是魏征這些沒有私心,但卻萬分固執的人。
李世民問道:“玄成這是何意?楚王為國出質在先,揚州安民在后,更有北地滅國之功,諸皇子中無可比擬者,為何不可立儲?諸皇子中又還有誰能同楚王相比的?”
李世民連著三問,顯然也是對魏征突然站出來說話有些不滿,畢竟儲位之立不止是大唐的國事,也是他李家的家事。
魏征性子一向如此,也不會因為李世民的不滿而稍有遲疑,否則他也不會是魏征了。
魏征回道:“楚王行伍出身,少年從軍,雖有功勛在身,但卻也有窮兵黷武之好,我大唐連年征戰,民生已顯疲敝,臣以為陛下當擇一文德之主,與民休息,才是上策。”
魏征出列雖然叫人意外,但他說的話卻不叫人意外,魏征喜文而厭武已經不是一兩日了,他不贊成尚武的李恪為儲,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大唐朝堂中尚武的又何止李恪一人,其中便以皇帝李世民最甚,李世民道:“楚王英果類我,朕甚是喜之,欲立為國儲,有何不可。”
李世民之言,其實態度已經很是鮮明,他把李恪尚武和自己相連于一處,誰敢否認李恪,便是在否認李世民,算是極為袒護了。
李世民話已至此,若是旁人自然就識相退卻了,但這可是魏征,又怎會因李世民一人之喜好而改弦更張。
魏征道:“陛下連年征伐,臣亦以為不妥,況論楚王。我大唐立國之初,本該廣修文德,休養生息才是,然陛下為求軍功,連年征伐,早已使百姓疲累不堪,陛下若是再擇一好戰之人為儲,異日為君,我大唐天下百姓又該如何?”
李世民的話意思鮮明,魏征又何嘗不夠直白,李世民把自己擋在前面,回護李恪,魏征倒好,直接順著李世民的話把李世民也諷諫了一番,直言李世民好大喜功,非是治國明主。
岑文本見狀,看著李世民漸已動怒,心中的不安越重了,若是魏征一直執意如此,李世民再動怒罷今日朝議,那李恪立儲之事可又要擱置了。
更為要命的是一旁原本不抱希望,不欲出列的魏王師王珪似乎也看到了希望。
論功勛,李泰和李恪是天壤之別,但若論文名,諸皇子中卻是以李泰為最,若是再叫魏征這么攪鬧下去,他再乘機進言,李泰也未嘗就全無機會。
今日的朝議,岑文本本來是不欲開口的,因為他知道李世民的心思,余者諸位宰相也都不會硬著頭皮和李恪還有李世民作對,今日立李恪為儲的朝議大半能順利通過,但岑文本沒想到魏征竟會有這么大的反應,如此阻撓。
眼下務必有人出列正面駁斥魏征所言,而后諸位和李恪交好的重臣才能順勢附議,定論李恪立儲之議。朝中百官,李世民謂為文傾江海,口若懸河的只岑文本一人,論文采口才,岑文本只在魏征之上,與魏征對峙岑文本倒是絲毫不懼,出面駁斥魏征之人岑文本自也當仁不讓。
只是岑文本是李恪的恩師,他一開口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而且岑文本雖為中書侍郎,也在宰輔之列,可論資歷、論聲望、論功勛都弱了魏征一頭,難免勢頭不足。
至于蕭瑀,聲望和資歷雖足,但太過耿介,口頭上的本事差了些,事已至此,一切以李恪入主東宮為重,就算再多的忌諱,岑文本也不能旁觀了。
可就在岑文本給蕭瑀使了個眼色,要他準備策應自己,而后整理衣裳,準備起身的時候,殿外的內侍突然走了進來,走到了殿中,對李世民道:“啟稟陛下,中書令溫彥博抱重病于殿外求見。”